第一回 醜郎君怕嬌偏得豔 (3)
熬了半年,不見一毫生意,心上思量道:“看這光景,兩個都是養不熟的了,她們都守活寡,難道教我絕嗣不成?少不得還要娶一房,叫做三遭為定。前麵那兩個原怪她不得;一個才思忒高,一個容貌忒好,我原有些配她不來,如今做過兩遭把戲,自己也明白了,以後再討,隻去尋那一字不識、粗粗笨笨的,隻要會做人家,會生兒子就罷了,何須弄那上書上畫的來磨滅自己?”算計定了,又去叫媒婆吩咐。媒婆道:“要有才有貌的便難,若要老實粗笨的何須尋得?我肚裏盡有。隻是你這等一分大人家,也要有些福相、有些才幹才承受得起。如今袁進士家現有兩個小要打發出門,一個姓周,一個姓吳。姓周的極有福相、極有才幹,姓吳的又有才、又有貌,隨你要哪一個就是。”裏侯道:“我被有才有貌的弄得七死八活,聽見這兩個字也有些頭疼,再不要說起,竟是那姓周的罷了,隻是也要過過眼,才好成事。”媒婆道:“這等我先去說一聲,明日等你來相就是。”兩個約定,媒人竟到袁家去了。
卻說袁家這兩個小,都是袁進士極得意的。周氏的容貌雖不十分豔麗,卻也生得端莊,隻是性子不好,一些不遂意就要尋死尋活。至於姓吳的那一個,莫說周氏不如她,就是闕家娶過的那兩位小姐,有其才者無其貌,有其貌者無其才,隻除非兩個並做一個,方才敵得她來。袁進土的夫人性子極妒,因丈夫寵愛這兩個小,往常啕氣不過,如今乘丈夫進京去謁選,要一齊打發出門,以杜將來之禍。聽見闕家要相周氏,又有個打抽豐的舉人要相吳氏,袁夫人不勝之喜,就約明日一齊來相。
裏侯因前次央人央壞了事,這番並不假借,竟是自己親征。次日走到袁家,恰好遇著打抽豐的舉人相中了吳氏出來,聞得財禮已交,約到次日來娶。裏侯道:“舉人揀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得中,也是明日罷了。”及至走入中堂,坐了一會,媒婆就請周氏出來,從頭至腳任憑檢驗。男相女固然仔細,女相男也不草草,周氏把裏侯睃了兩眼,不覺變下臉來,氣衝衝地走進去了。媒婆問裏侯中意不中意,裏侯道:“才幹雖看不出,福相是有些的,隻是也還嫌她標致,再減得幾分姿色便好。”
媒婆道:“鄉宦人家既相過了,不好不成,勸你將就些娶回去罷。”裏侯隻得把財禮交進,自己回去,隻等明日做親。
卻說周氏往常在家,聽得人說有個姓闕的財主,生得奇醜不堪,有“闕不全”的名號。周氏道:“我不信一個人身上就有這許多景致,幾時從門口經過,教我們出去看看也好。”這次媒人來說親,隻道有個財主要相,不說姓闕不姓闕,奇醜不奇醜,及至相的時節,周氏見他身上臉上景致不少,就有些疑心起來,又不好問得,隻把媒婆一頓臭罵說:“陽間怕沒有人家,要到陰間去領鬼來相?”媒人道:“你不要看錯了,他就是荊州城裏第一個財主,叫做闕裏侯,沒有一處不聞名的。”
周氏聽見,一發顛作起來道:“我寧死也不嫁他,好好把財禮退去!”袁夫人道:“有我做主,莫說這樣人家,就是叫化子,也不怕你不去!”周氏不敢與大娘對口,隻得忍氣吞聲進房去了。
天下不均勻的事盡多。周氏在這邊有苦難伸,吳氏在那邊快活不過。相她的舉人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標致異常,又是個有名的才子,吳氏平日極喜看他詩稿的。此時見親事說成,好不得意,隻怪他當夜不娶過門,百歲之中少了一宵恩愛,隻得和衣睡了一晚。熬到次日,絕早起來梳妝,不想那舉人差一個管家押媒婆來退財禮,說昨日來相的時節,隻曉得是個鄉紳,不曾問是哪一科進士,及至回去細查齒錄,才曉得是他父親的同年,豈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夫人見他說得理正,隻得把財禮還他去了。吳氏一天高興掃得精光,白白梳了一個新婦頭,竟沒處用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