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隻求掩過一時,就可以禁止下次,做個啞婦被奸,朦朧一世也罷了。
誰想人住馬不住,被眾人說到這個地步,難道還好存厚道不成?隻得拚著媳婦做事了。就對眾人歎一口氣道:“若論正理,家醜不可外揚。如今既蒙諸公見愛,我也忍不住了。一向疑心我家淫婦與那個畜生有些勾當,隻因沒有憑據,不好下手。
如今有了真贓,怎麼還禁得住?隻是告起狀來,須要幾個幹證,列位可肯替我出力麼?”眾人聽見,齊聲喝采道:“這才是個男子,我們有一個不到官的,必非人類。你快去寫起狀子來,切不可中止。”玉吾別了眾人,就尋個訟師,寫一張狀道:告狀人趙玉吾,為奸拐戕命事:獸惡蔣瑜,欺男幼懦,覬媳姿容,買屋結鄰,穴牆窺誘。豈媳憎夫貌劣,苟合從奸,明去暗來,匪朝伊夕。忽於本月某夜,席卷衣玩幹金,隔牆拋運,計圖挈拐。身覺喊鄰圍救,遭傷幾斃。通裏某等參證,竊思受辱被奸,情方切齒,誆財殺命,勢更寒心。
叩天正法,扶倫斬奸。上告。
卻說那時節成都有個知府,做官極其清正,有“一錢太守”之名。又兼不任耳目,不受囑托,百姓有狀告在他手裏,他再不批屬縣,一概親提。審明白了,也不申上司,罪輕的打一頓板子,逐出免供;罪重的立刻斃諸杖下。他生平極重的是綱常倫理之事,他性子極惱的是傷風敗俗之人。凡有奸情告在他手裏,原告沒有一個不贏,被告沒有一個不輸到底。趙玉吾將狀子寫完,竟奔府裏去告。知府閱了狀詞,當堂批個“準”字,帶入後衙。次日檢點隔夜的投文。別的都在,隻少了一張告奸情的狀子。知府道,“必定是衙門人抽去了。”及至升堂,將值日書吏夾了又打,打了又夾,隻是不招。隻得差人教趙玉吾另補狀來。狀子補到,即使差人去拿。
卻說蔣瑜因扇墜在鄰舍身邊,日日去討,見鄰舍隻將別話支吾,又聽見趙家婆媳之間,吵吵鬧鬧,甚是疑心;及至差人奉票來拘,才知扇墜果是趙家之物。心上思量道:“或者是他媳婦在梁上窺我,把扇墜丟下來,做個潘安擲果的意思。我因讀書用心,不曾看見也不可知。我如今理直氣壯,到官府麵前照直說去,官府是吃鹽米的,料想不好難為我。”故此也不訴狀,竟去聽審。
不上幾日,差人帶去投到,掛出牌來,第一起就是奸拐戕命事。知府坐堂,先叫玉吾上去問道:“既是蔣瑜奸你媳婦,為什麼兒子不告狀,要你做公的出名?莫非你也與媳婦有私,在房裏撞著奸夫,故此爭鋒告狀麼?”玉吾嗑頭道:“青天在上,小的是敦倫重禮之人,怎敢做禽獸聚?P之事?隻因兒子年幼,媳婦雖娶過門,還不曾並親,雖有夫婦之名,尚無唱隨之實,況且年輕口訥,不會講話,所以小的自己出名。”知府道:“這等,他奸你媳婦有何憑據?什麼人指見?從直講來。”玉吾知道官府明白,不敢駕言,隻將媳婦臥房與蔣瑜書房隔壁,因蔣瑜挑逗媳婦,媳婦移房避他,他又跟隨引誘,不想終久被他奸淫上手;後來天理不容,露出贓據,被鄰舍拿住的話,從直說去。知府點頭道:“你這些話倒也像是真情。
”又叫幹證去審。隻見眾人的話與玉吾句句相同,沒有一毫滲漏,又有玉墜做了奸贓,還有什麼疑得?就叫蔣瑜上去道:“你為何引誘良家女子,肆意奸淫?又騙了許多財物,要拐她逃走,是何道理?”蔣瑜道:“老爺在上,童生自幼喪父,家貧刻苦,勵誌功名,終日刺股懸梁,尚搏不得一領藍衫掛體,哪有功夫去鑽穴逾牆?隻因數日之前,不知什麼緣故在書架上撿得玉墜一枚,將來吊在扇上,眾人看見,說是趙家之物,所以不察虛實,就告起狀來。這玉墜是他的不是他的,童生也不知道,隻是與他媳婦並沒有一毫奸情。”知府道,“你若與她無奸,這玉墜是飛到你家來的不成?不動刑具,你哪裏肯招!”叫皂隸:“夾起來!”皂隸就把夾棍一丟,將蔣瑜鞋襪解去,一雙雪白的嫩腿,放在兩塊檀木之中,用力一收,蔣瑜喊得一聲,暈死去了。
皂隸把他頭發解開,過了一會,方才蘇醒,知府問道:“你招不招?”蔣瑜搖頭道:“並無奸情,叫小的把什麼招得?”知府又叫皂隸重敲。敲了一百,蔣瑜熬不過疼,隻得喊道:“小的願招!”知府就叫鬆了。皂隸把夾棍一鬆,蔣瑜又死去一刻,才醒來道:“他媳婦有心到小的是真,這玉墜是她丟過來引誘小的的,小的以禮法自守,並不曾敢去奸淫她。老爺不信,隻審那婦人就是了。”知府道:“叫何氏上來!”看官,但是官府審奸情,先要看婦人的容貌。若還容貌醜陋,他還半信半疑;若是遇著標致的,就道她有誨淫之具,不審而自明了。彼時何氏跪在儀門外,被官府叫將上去,不上三丈路,走了一二刻時辰,一來腳小,二來膽怯,及至走到堂上,雙膝跪下好像沒有骨頭的一般,竟要隨風吹倒,那一種軟弱之態,先畫出一幅美人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