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3)
知府又叫抬起頭來,隻見她俊臉一抬,嬌羞百出,遠山如畫,秋波欲流,一張似雪的麵孔,映出一點似血的朱唇,紅者愈紅,白者愈白。知府看了,先笑一笑,又大怒起來道:“看你這個模樣,就是個淫物了。你今日來聽審,尚且臉上搽了粉,嘴上點了胭脂,在本府麵前扭扭捏捏,則平日之邪行可知,奸情一定是真了。”看官,你道這是什麼緣故?隻因知府是個老實人,平日又有些懼內,不曾見過美色,隻說天下的婦人畢竟要搽了粉才白,點了胭脂才紅,扭捏起來才有風致,不曉得何氏這種姿容態度是天生成的,不但扭捏不來,亦且洗滌不去,他哪裏曉得?說完了又道:“你好好把蔣瑜奸你的話從直說來,省得我動刑具。”何氏哭起來道:“小婦人與他並沒有奸情,教我從哪裏說起?”知府叫拶起來,皂隸就吆喝一聲,將她纖手扯出,可憐四個筍尖樣的指頭,套在筆管裏麵抽將攏來,教她如何熬得?少不得嬌啼婉轉,有許多可憐的態度做出來。
知府道:“他方才說玉墜是你丟去引誘他的,他倒歸罪於你,你怎麼還替他隱瞞?”何氏對著蔣瑜道:“皇天在上,我何曾丟玉墜與你?起先我在後麵做房,你在後麵讀書引誘我,我搬到前麵避你,你又跟到前麵來。隻為你跟來跟去,起了我公婆疑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我不埋怨你就夠了,你倒冤屈我起來!”說完,放聲大哭。知府肚裏思量道:“看她兩邊的話漸漸有些合攏來了。這樣一個標致後生,與這樣一個嬌豔女子,隔著一層單壁,幹柴烈火,豈不做出事來?如今隻看他原夫生得如何,若是原夫之貌好似蔣瑜,還要費一番推敲,倘若相貌庸劣,自然情弊顯然了。”就吩咐道:“且把蔣瑜收監,明日帶趙玉吾的兒子來,再審一審,就好定案。”隻見蔣瑜送入監中,十分狼狽。禁子要錢,腳骨要醫,又要送飯調理,囊中沒有半文,教他把什麼使費?隻得央人去問嶽丈借貸。陸家一向原有悔親之心,如今又見他弄出事來,一發是眼中之釘、鼻頭之醋了,哪裏還有銀子借他?就回覆道:“要借貸是沒有,他若肯退親,我情願將財禮送還。”蔣瑜此時性命要緊,哪裏顧得體麵?隻得寫了退婚文書,央人送去,方才換得些銀子救命。
且說知府因接上司,一連忙了數日,不曾審得這起奸情,及至公務已完,才叫原差帶到,各犯都不叫,先叫趙旭郎上來。
旭郎走到丹墀,知府把他仔細一看,是怎生一個模樣?有《西江月》為證:麵似退光黑漆,發如鬈累金絲。鼻中有涕眼多脂,滿臉密麻兼痣。劣相般般俱備,誰知更有微疵:瞳人內有好花枝,睜著把官斜視。
知府看了這副嘴臉,心上已自了然。再問他幾句話,一字也答應不來,又知道是個憨物,就道:“不消說了,叫蔣瑜上來。”蔣瑜走到,膝頭不曾著地,知府道:“你如今招不招?”
蔣瑜仍舊照前說去,隻是不改口。知府道:“再夾起來!”看官,你道夾棍是件什麼東西,可以受兩次的?熬得頭一次不招,也就是個鐵漢子了;臨到第二番,莫說笞杖徒流的活罪,寧可認了不來換這個苦吃,就是砍頭刖足、淩遲碎剮的極刑,也隻得權且認了,捱過一時,這叫做“在生一日,勝死千年”。為民上的要曉得,犯人口裏的話無心中試出來的才是真情,夾棍上逼出來的總非實據。從古來這兩塊無情之木不知屈死了多少良民,做官的人少用它一次,積一次陰功,多用它一番,損一番陰德,不是什麼家常日用的家夥離他不得的。蔣瑜的腳骨前次夾扁了,此時還不曾複原,怎麼再吃得這個苦起?就喊道:“老爺不消夾,小的招就是了!何氏與小的通奸是實,這玉墜是她送的表記。小的家貧留不住,拿出去賣,被人認出來的。
所招是實。”知府就丟下簽來,打了二十。叫趙玉吾上去問道:“奸情審得是真了,那何氏你還要她做媳婦麼?”趙玉吾道:“小的是有體麵的人,怎好留失節之婦?情願教兒子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