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一麵教畫供,一麵提起筆來判道:
審得蔣瑜、趙玉吾比鄰而居,趙玉吾之媳何氏,長夫數年,雖賦桃夭,未經合巹。蔣瑜書室,與何氏臥榻止隔一牆,怨曠相挑,遂成苟合。何氏以玉墜為贈,蔣瑜貧而售之,為眾所獲,交相播傳。趙玉吾恥蒙牆茨之聲,遂有是控。據瑜口供,事事皆實。盜淫處女,擬辟何辭?因屬和奸,姑從輕擬。何氏受玷之身,難與良人相匹,應遣大歸。趙玉吾家範不嚴,薄杖示儆。
眾人畫供之後,各各討保還家。
卻說玉吾雖然贏了官司,心上到底氣憤不過,聽說蔣瑜之妻陸氏已經退婚,另行擇配,心上想道:“他奸我的媳婦,我如今偏要娶他的妻子,一來氣死他,二來好在鄰舍麵前說嘴。”
雖然聽見陸家女兒容貌不濟,隻因被那標致媳婦弄怕了,情願娶個醜婦做良家之寶,就連夜央人說親,陸家貪他豪富,欣然許了。玉吾要氣蔣瑜,分外張其聲勢,一邊大吹大擂、娶親進門,一邊做戲排筵,酬謝鄰裏,欣欣烘烘,好不鬧熱。蔣瑜自從夾打回來,怨深刻骨。又聽見妻子嫁了仇人,一發咬牙切齒。
隔壁打鼓,他在那邊捶胸;隔壁吹簫,他在那邊歎氣。欲待撞死,又因大冤未雪,死了也不瞑目,隻得貪生忍恥,過了一月有餘。
卻說知府審了這樁怪事之後,不想衙裏也弄出一樁怪事來。
隻因他上任之初,公子病故,媳婦一向寡居,甚有節操。
知府有時與夫人同寢,有時在書房獨宿。忽然一日,知府出門拜客,夫人到他書房閑玩,隻見他床頭邊、帳子外有一件東西,塞在壁縫之中,取下來看,卻是一隻繡鞋。夫人仔細識認,竟像媳婦穿的一般。就藏在袖中,走到媳婦房裏,將床底下的鞋子數一數,恰好有一隻單頭的,把袖中那一隻取出來一比,果然是一雙。夫人平日原有醋癖,此時哪裏忍得住?少不得“千淫婦、萬娼婦”將媳婦罵起來。媳婦於心無愧,怎肯受這樣鬱氣?就你一句,我一句,鬥個不了。正鬥在鬧熱頭上,知府拜客回來,聽見婆媳相爭,走來勸解,夫人把他一頓“老扒灰、老無恥”罵得口也不開。
走到書房,問手下人道:“為什麼緣故?”手下人將床頭邊尋出東西、拿去合著油瓶蓋的說話細細說上、知府氣得目定口呆,不知哪裏說起?正要走去與夫人分辯,忽然丫鬟來報道:“大娘子吊死了!”知府急得手腳冰冷,去埋怨夫人,說她屈死人命,夫人不由分說,一把揪住將麵上胡須撏去一半。自古道:“蠻妻拗子,無法可治。”知府怕壞官箴,隻得忍氣吞聲,把媳婦殯殮了,一來肚中氣悶不過,無心做官;二來麵上少了胡須,出堂不便,隻得往上司告假一月,在書房靜養。終日思量道:“我做官的人,替百姓審明了多少無頭公事,偏是我自家的事再審不明。為什麼媳婦房裏的鞋子會到我房裏來?為什麼我房裏的鞋子又會到壁縫裏去?”
翻來覆去,想了一月,忽然大叫起來道:“是了,是了!”就喚丫鬟一麵請夫人來,一麵叫家人伺候。及至夫人請到,知府問前日的鞋子在哪裏尋出來的?夫人指了壁洞道:“在這個所在。你藏也藏得好,我尋也尋得巧。”知府對家人道:“你替我依這個壁洞拆將進去。”家人拿了一把薄刀,將磚頭橇去一塊,回覆道:“裏麵是精空的。”知府道:“正在空處可疑,替我再拆。”家人又拆去幾塊磚,隻見有許多老鼠跳將出來。
知府道:“是了,看裏麵有什麼東西?”隻見家人伸手進去,一連扯出許多物件來,布帛菽粟,無所不有。
裏麵還有一張綿紙,展開一看,原來是前日查檢不到、疑衙門人抽去的那張奸情狀子。知府長歎一聲道:“這樣冤屈的事,教人哪裏去伸!”夫人也豁然大悟道:“這等看來,前日那隻鞋子也是老鼠銜來的,隻因前半隻尖,後半隻禿,它要扯進洞去,扯到半中間,高底礙住扯不進,所以留在洞口了,可惜屈死了媳婦一條性命!”說完,捶胸頓足,悔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