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睡到半夜,又忽然想起那樁奸情事來,躊躇道:“官府衙裏有老鼠,百姓家裏也有老鼠,焉知前日那個玉墜不與媳婦的鞋子一般,也是老鼠銜去的?”思量到此,等不得天明,就教人發梆,一連發了三梆,天也明了。走出堂去,叫前日的原差將趙玉吾、蔣瑜一幹人犯帶來複審。蔣瑜知道,又不知哪頭禍發,冷灰裏爆出炒豆來,隻得走來伺候。知府叫蔣瑜、趙玉吾上去,都一樣問道:“你們家裏都養貓麼?”兩個都應道:“不養。”知府又問道:“你們家裏的老鼠多麼?”兩個都應道:“極多。”知府就吩咐一個差人,押了蔣瑜回去,“凡有鼠洞,可拆進去,裏麵有什麼東西,都取來見我。”差人即將蔣瑜押去。不多時,取了一糞箕的零碎物件來。知府教他兩人細認。不是蔣家的,就是趙家的,內中有一個迦楠香的扇墜,咬去一小半,還剩一大半。趙玉吾道:“這個香墜就是與那個玉墜一齊交與媳婦的。
”知府道:“是了,想是兩個結在一處,老鼠拖到洞口,咬斷了線掉下來的。”對蔣瑜道:“這都是本府不明,教你屈受了許多刑罰,又累何氏冒了不潔之名,慚愧慚愧。”就差人去喚何氏來,當堂吩咐趙玉吾道:“她並不曾失節,你原領回去做媳婦。”趙玉吾嗑頭道:“小的兒子已另娶了親事,不能兩全,情願聽她別嫁。”知府道:“你娶什麼人家女兒?這等成親得快。”蔣瑜哭訴道:“老爺不問及此,童生也不敢伸冤,如今隻得哀告了:他娶的媳婦就是童生的妻子。”知府問什麼緣故,蔣瑜把陸家愛富嫌貧、趙玉吾恃強奪娶的話一一訴上。知府大怒道:“他倒不曾奸你媳婦,你的兒子倒好了他的發妻,這等可惡!”就丟下簽來,將趙玉吾重打四十,還要問他重罪。玉吾道:“陸氏雖娶過門,還不曾與兒子並親,送出來還他就是。”知府就差人立取陸氏到官,要思量斷還蔣瑜。不想陸氏拘到,知府教她抬頭一看,隻見發黃臉黑、腳大身矬,與趙玉吾的兒子卻好是天生一對,地產一雙。
知府就對蔣瑜指著陸氏道:“你看她這個模樣,豈能是你的好逑?”又指著何氏道:“你看她這種姿容,豈是趙旭郎的伉儷?這等看來,分明是造物憐你們錯配姻緣,特地著老鼠做個氤氳使者,替你們改正過來的。本府就做了媒人,把何氏配你。”
喚庫吏取一百兩銀子,賜與何氏備妝奩,一麵取花紅,喚吹手,就教兩人在丹墀下拜堂,迎了回去。後來蔣瑜、何氏夫妻恩愛異常。不多時宗師科考,知府就將蔣瑜薦為案首,以儒士應試,鄉會聯捷。後來由知縣也升到四品黃堂,何氏受了五花封誥,俱享年七十而終。
卻說知府自從審屈了這樁詞訟,反躬罪己,申文上司,自求罰俸。後來審事,再不敢輕用夾棍。起先做官,百姓不怕他不清,隻怕他太執;後來一味虛衷,凡事以前車為戒,百姓家家戶祝,以為召父再生,後來直做到侍郎才祝隻因他生性極直,不會藏匿隱情,常對人說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這等利害,媳婦的鞋子都會拖到公公房裏來。”後來就傳為口號,至今叫四川人為川老鼠。又說傳道:“四川人娶媳婦,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鄉,何嚐有此惡俗?我這回小說,一來勸做官的,非人命強盜,不可輕動夾足之刑,常把這樁奸情做個殷鑒;二來教人不可像趙玉吾輕嘴薄舌,談人閨閫之事,後來終有報應;三來又為四川人暴白老鼠之名,一舉而三善備焉,莫道野史無益於世。
【評】
老鼠畢竟是個惡物,既要成就他夫妻,為什麼不待知府未審之先去拖他媳婦的鞋子,直到蔣瑜受盡刑罰才替他白冤?雖有焦頭爛額之功,難免直突留薪之罪。怪不得蔣瑜夫妻恨他,成親之後,夜夜要打他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