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良氣得目定口呆,有話也說不出。世芳道:“賢弟,這樁事教劣兄也難處。欲待不認,我的銀子查不出,一家性命難存;欲待認了,又恐有屈賢弟。如今隻得用個兩全之法。大家認些晦氣,各分一半去做本錢,胡盧提結了這個局罷。”世良道:“豈有此理!若是小弟的銀子,老兄分毫認不得;若是老兄的銀子,小弟分毫取不得。事事都可以仗義,隻有這項銀子是仗不得義的。老兄若仗義讓與小弟,就是獨為君子;小弟若仗義讓與老兄,就是甘為小人了。”世芳道:“這等怎麼處?”
世良道:“如今隻好明之於神。若是老兄肯發咒,說此銀斷斷是你的,小弟情願空手回去;若是小弟肯發咒,說此銀斷斷是我的,老兄也就說不得要袖手空回。小弟寧可別處請罪了。”
世芳道:“賢弟不消這等固執,管仲是千古的賢人,他當初與鮑叔交財也有糊塗的時節。鮑叔知道他家貧,也朦朧不加責備。
如今神聖麵前不是兒戲得的,還是依劣兄,各分一半的是。”
兩個人爭論不止,那些眾客人與主人家都替世芳不服道:“明明是你的銀子,怎麼有得分與他?”又對世良道:“我這行裏是財帛聚會的所在,不便容你這等匪人,快把飯錢算算稱還了走。”世良是個有血性的人,哪裏受得這樣話起?就去請了城隍、關聖兩分紙馬,對天跪拜說:“這項銀兩若果然是我偷他的,教我如何如何。”隻表自己的心,再不咒別人一句。拜完,將飯帳一算,立刻稱還,背了包裹就走。世芳苦留不住,隻得瞞了眾人,分那一百兩,趕到路上去送他,他隻是死推不受。別了世芳,竟回南海,依舊去見楊百萬,哭訴自己命窮,不堪扶植,辜負兩番周濟之恩,慚愧無地。說話之間,露出許多??|不安之態。楊百萬又把好言安慰一番,到底不悔,還要把銀子借他,被他再三辭脫。從此以後,糾集幾個蒙童學生處館過日。那些地方鄰裏因楊百萬許他做財主,就把“財主”二字做了他的別號,遇見了也不稱名,也不道姓,隻叫“老財主”,一來笑他不替楊百萬爭氣,二來見得楊百萬的眼睛也會相錯了人。
卻說秦世芳自別世良之後,要將銀子買米,不想因送世良遲了一日,米被別人買去了,止剩下幾百擔稻子。主人家道:“你若不買,又有幾日等貨,不如買下來,自己礱做米,一般好裝去賣,省得耽擱工夫。”世芳道:“也說得是。”就盡二百兩銀子買了,因有便船下瓜洲,等不得礱,竟將稻子搬運下船,要思量裝到地頭,舂做米賣。不想那一年淮楊兩府饑饉異常,家家戶戶做種的稻子都舂米吃了,等到播種之際,一粒也無,稻子竟賣到五兩一擔。世芳貨到,千人萬人爭買,就是珍珠也沒有這等值錢。不上半月工夫,賣了一本十利,二百兩銀子變做二千,不知哪裏說起。又在楊州買了一宗?{茶,裝到京師去賣,京師一向隻吃鬆蘿,不吃?{茶的,那一年疫病大作,發熱口幹的人吃了?{茶,即便止渴,世芳的茶葉竟當了藥賣。
不上數月,又是一本十利。世芳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平地登仙,思量楊百萬的說話,竟是狗屁,恨不得飛到家中,問他的嘴。
就在京師搭了便船,路上又置些北貨,帶到揚州發賣。雖然不及以前的利息,也有個四五分錢。此時連本算來,將有三萬之數。又往蘇州買做綢緞,帶回廣東。
”不一日到了自家門前,貨物都放在船上,自己一人先走進去。妻子見他回來,大驚小怪地問道:“你這一向在哪裏,做些什麼勾當?”世芳道:“我出門去做生意,你難道不曉得,要問起來?”妻子道:“這等,你生意做得何如?”世芳大笑道:“一本百利,如今竟是個大財主了。”妻子一發大驚道:“這等,你本錢都沒有,把什麼趁來的?”世芳道:“你的話好不明白,我把田地賣了二百兩銀子,帶去做生意的,怎麼說本錢都沒有?”妻子道:“你那二百兩銀子現在家中,何曾帶去?”世芳不解其故,隻管定著眼睛相妻子。妻子道:“你那日出門之後,我晚間上床去睡,在枕頭邊摸著一封銀子,就是那宗田價。隻說你本錢掉在家中,畢竟要回來取,誰知望了一向,再不見到。我隻怕你沒有盤費,流落在異鄉,你怎麼倒會做起財主來?”世芳呆了半日,方才歎一口氣道:“銀子便趁了這些,負心人也做得夠了。”妻子問什麼緣故?世芳就將下處尋不見銀子,疑世良偷去的話說了一遍。妻子道:“這等,你的本錢是那個人的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