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鬼輸錢活人還賭債 (2)
捏便捏在手中,竟不知要它何用,又怕停一會還要吃酒,照竹簽算杯數,自家量淺,吃不得許多,要推辭不受,又恐不是,惹眾人笑,隻得勉強收著。看到將晚,眾人道:“不擲了,主人家算帳。”小山叫小廝取出算盤,將眾人麵前的大小竹簽一數一算,算完了,寫一個帳道:某人輸若幹,某人贏若幹,頭家若幹,小頭若幹。
寫完,念了一遍,回去取出一個拜匣,開出來都是銀子,分與眾人。到臨了各取一錠,付與竺生、慶生,將小簽仍收了去。竺生大駭,扯慶生到旁邊道:“這是什麼緣故,莫非算計我們?”慶生道:“他若要我們的銀子,叫做算計;如今倒把銀子送與你我,料想不是什麼歹意。隻是也要問個明白,才好拿去。”就扯小山到背後道:“請問老伯,這銀子是把與我們做什麼的?”小山笑道:“原來二兄還不知道,這叫做拈頭。”
他們在我家賭錢,我是頭家。方才的竹簽叫做籌碼,是記銀子的數目。但凡贏了的,每次要送幾根與頭家,就如打抽豐一般;在旁邊看的,都要拈些小頭,這是白白送與二位的。以後不棄,常來走走,再沒有白過的。就是方才的酒飯,也都出在眾人身上,不必取諸囊中,落得常來吃些。二兄不來,又有別人來吃去。”二人聽了,大喜道:“原來如此,多謝多謝。”
隻見眾人一齊散去,竺生、慶生也別了小山回來,對母親一五一十說個不了。又取出兩錠銀子與母親看,不知母親如何歡喜,說他二人本事高強,騙了酒飯吃,又袖了銀子回來。慶生還爭功道:“都虧我說出姑夫,他方才如此敬重。”誰想母親聽罷,登時變下臉來,把銀子往地下一丟道:“好不爭氣的東西!那人與你一麵不相識,為什麼把酒飯請你,把銀子送你?你是吃鹽米大的,難道不曉得這個緣故?我家銀子也取得幾千兩出來,哪稀罕這兩錠?從明日起,再不許出門!”對慶生道:“你將這銀子明日送去還他,說我們清白人家,不受這等醃?o之物,丟還了就來,連你也不可再去。”罵得兩人翻喜為愁,變笑成哭,把一天高興掃得精光。竺生沒趣,竟進房去睡了。慶生拾了兩錠銀子,弩著嘴皮而去。
看官,你說竺生的母親為何這等有見識,就曉得小山要誘賭,把銀子送去還他?要曉得他母親所疑的,全不是誘賭之事;他隻說要騙這兩個孩子做龍陽,把酒食甜他的口,銀子買他的心。如今世上的人,一百個之中,九十九個有這件毛病,哪曉得這王小山是南風裏麵的魯男子,偏是誘賭之事,當疑不疑。
為什麼不疑?她隻道竺生是個孩子,東西南北都不知,哪曉得賭錢擲色?不知這樁技藝不是生而知之,都是學而知之的;她又道賭場上要銀子才動得手,二人身邊騷銅沒有一厘,就是要賭,人也不肯搭他。不知世上別的生意都要現買,獨有這樁生意肯賒,空拳白手也都做得來的。她婦人家哪裏曉得?次日竺生被母親拘住,出不得門。慶生獨自一個,依舊走到花園裏來。
小山不見竺生,大覺沒興,問慶生道:“令表弟為何不來?”
慶生把他母親不喜,不放出門之事直言告稟,隻是還銀子的話,不說出來。小山道:“原來如此。以後同令表弟到別處去,帶便再來走走。”慶生道:“自然。”說完了,小山依舊留他吃飯,依舊把些小頭與他,臨行叮矚而去。
卻說竺生一連坐了幾日,舊病又發起來,哼哼嗄嗄,啼啼哭哭,起先的病,倒不是拘束出來的,如今真正害的是拘束病了。慶生走來看他,姑娘問道:“前日的銀子拿還他不曾?”
慶生道:“還他了。”姑娘道:“他說些什麼?”慶生道:“他說不要就罷,也沒什麼講。”姑娘又問道:“那人有多少年紀了?”慶生道:“五六十歲。”姑娘聽見這句話,半晌不言語,心上有些懊悔起來道:“五六十歲的老人家,哪裏還做這等沒正經的事,倒是我疑錯了。”對慶生道:“你再領表弟出去走走,隻不要到那花園裏去。就去也隻是看看景致,不可吃他的東西,受他的錢鈔。”慶生道:“自然。”竺生得了這道赦書,病先好了一半,連忙同著慶生,竟到小山家去。小山接著,比前更喜十分。自此以後,教竺生坐在身邊,一麵拈頭,一麵學賭。竺生原是聰明的人,不上三五日,都學會了。學得本事會時,腰間拈的小頭也有了一二十兩。小山道:“你何不將這些做了本錢,也下場去試一試?”竺生道:“有理。”果然下場一試,卻也古怪,新出山的老虎偏會吃人,喝自己四五六,就是四五六,咒別人麼二三,就是麼二三,一連三日,贏了二百餘金。竺生恐怕拿銀子回去,母親要盤問,隻得借個拜匣封鎖了,寄在小山家中,日日來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