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一會,自己又問道:“第二樁怪事,你為什麼把丈夫的東西,偷到爺娘家去,反把賊情事冤屈做大的?這是哪個教你的法子?”自己又答應道:“這個法子是大娘自己教我的。她瘋病未好之先,曾對我講,說丈夫有慳吝的毛病,家中不見了東西,定要與她啕氣;啕氣之後,定有幾夜不同床。我後來見他兩個相處得好,氣忿不過,就用這個法子擺布她。這樁事也是真的。”自己又問道:“第三樁怪事,楊氏是個冰清玉潔之人,並不曾做歹事,那晚她表兄來借宿,你為什麼假裝男子走去摸丈夫的胡須,累她受那樣的冤屈?這個法子又是那個教你的?”自己又應道:“這也是大娘教我的。他說初來之時,與表兄說話,丈夫疑她有私。後來她的表兄恰好來借宿,我就用這個法子離間她。這樁事是她自己說話不留心,我固然該死,她也該認些不是。我做的怪事隻有這三樁,要第四件就沒有了。後來把我們抬來抬去的事不知是哪個做的,也求神道說個明白。”自己又應道:“抬你們的就是我。
我見楊氏終日哀告,要我替她伸冤,故此顯個神通驚嚇你,隻說你做了虧心之事,見有神明幫助她,自然會驚心改過。誰想你全不懊悔,反要欺淩丈夫,毆辱楊氏,故此索性顯個神通,扯你與癩豬同宿。今日把她的冤枉說明,破了一家人的疑惑,你以後卻要改過自新,若再如此,我就不肯輕恕你了。”楊氏聽了這些話,快活到極處,反痛哭起來,隻曉得是神道,不記得是仇人,倒跪了陳氏,嗑上無數的頭。一卿心上思量道:“是便是了,她又不曾到哪裏去,娘家又不十分有人來,當初的毒藥是哪個替她買來的?偷的東西又是哪個替她運去的?畢竟有些不明白。”正在那邊疑惑,隻見她父親與隔壁的道婆聽見這樁異事,都趕來看。隻說她既有神道附了,畢竟曉得過去未來,都要問她終身之事。不想走到麵前,陳氏把一隻手揪住兩個的頭發,一隻手掉轉了刀背,一麵打,一麵問道:“毒藥是哪個買來的?東西是哪個運去的?快快招來!”起先兩個還不肯說,後來被她打得頭破血流,熬不住了,隻得各人招出來。一卿到此,方才曉得是真正神道,也對了陳氏亂拜。
拜過之後,陳氏舞弄半日,精神倦了,不覺一跤跌倒,從桌上滾到地下,就動也不動。眾人隻說她跌死,走去一看,原來還像起先閉了眼,張了口,呼呼地睡,像個醉漢的一般,隻少個癩豬做伴。眾人隻得把她抬上床去,過了一夜,方才蘇醒。
問她昨日舞弄之事,一毫不知,隻說在睡夢之中,被個神道打了無數刀背。一卿道:“可曾教你招什麼話麼?”她隻是模糊答應,不肯說明。哪裏曉得隱微之事,已曾親口告訴別人過了。後來雖然不死,也染了一樁惡疾,與楊氏當初的病源大同小異,隻是楊氏該造化,有人把毒藥醫她;她自己姑息,不肯用那樣虎狼之劑,所以害了一世,不能夠與丈夫同床。你道陳氏她染的是什麼惡疾?原來隻因那一晚摟了癩豬同睡,豬倒好了,把癩瘡盡過與她,雪白粉嫩的肌膚,變做牛皮蛇殼,一卿靠著她,就要喊叫起來。便宜了個不會吃醋的楊夫人,享了一生忠厚之福,可見新醋是吃不得的。
我這回小說,不但說做小的不該醋大,也要使做大的看了,曉得這件東西,不論新陳,總是不吃的妙。若使楊氏是個醋量高的,終日與陳氏吵吵鬧鬧,使家堂香火不得安生,那鬼神不算計她也夠了,哪裏還肯幫襯她?無論瘋病不得好,連後來那身癩瘡,焉知不是她的晦氣?天下做大的人,忠厚到楊氏也沒處去了,究竟不曾吃虧,反討了便宜去。可見世間的醋,不但不該吃,也盡不必吃。我起先那些吃醋的注解,原是說來解嘲的,不可當了實事做。
【評】
這回小說,天下人看了,都要怪他說得不經。世上哪有小反醋大之理?不知做大的醋小,一百個之中有九十九個;做小的醋大,一百個之中也有九十九個。隻是做大的醋小,發泄得出;做小的醋大,發泄不出。雖有內外之分,其醋一也。這回小說,即使天下做小的看了,也都服他是誅心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