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喜喜過,是四年,哀哀戚戚過,也是四年,愛了,恨了,還是要過四年,這樣空寂的四年,我開始體會如何空寂,我想,可能是心的空寂,雖然對著一個人笑,卻懷著另一個人給的傷,這或許就是空寂的四年。
蘭妃的孩子不能活,也不會活。
我早就知道,沒有任何夢境的預兆,也無須那些,僅憑月麟說的一個月,還有——-一個沒有任何後台可以依附的蘭妃。
當往昔金光璨璨的千嬌宮變得格外肅穆時,我才明白那是怎樣的一個月。
白色的肅穆,宣告著一個輝煌的結束,預示著下個悲慘的開始。
秦雲湘吞下了一杯毒酒,也吞下了真相。
我想過給她安置任何罪名,但其中都沒有毒殺未出世的皇子這一條,我從未想過假借一個未出世的生命來消滅她,她卻想著用這樣的罪名來殺死我。
東窗事發的那一刻,我始終呆在自己的宮殿,封禪祭說那是命令。
於是,我等著,等著如何有被告轉為無罪釋放。
當一個月不見的月麟欣喜地對我宣布著一個月以前我還在期望著的事時,我不知該以何表情來麵對,是為曾經那樣的念頭而心顫,還是為曾經的美夢成真而歡呼。
他的下巴抵著我的頭頂,“輕兒,你高興麼?從今往後,你是傾月唯一的皇後!”
唯一的後!
我緊咬著這四個字。
蘭妃的孩子死了,還未成型,宮中所有的人都呼喊著,是左後下的毒,然而經太醫檢查,蘭妃並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從她體內流出來的那灘血也是鮮紅鮮紅的,就在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會流產的時候,荒唐的事發生了,太醫在蘭妃的膳食中發現了野山參,於是秦雲湘也被扯了出來,她以為表現得越是友好,就越不會被懷疑,但是做過頭了,就起了反效果。
野山參,本是可以補氣生津,增智安神的良藥,但是是藥都有三分毒,世間的事少有絕對的,體虛的孕婦服了它,或許會有功效,但蘭妃不屬於體虛那類,一日三餐地進補,最後口鼻出血,胎兒不保,最終蘭妃也成為了過去,她隻能瘋癲地呆在冷宮裏,或許她夠聰明,也看懂了這深宮裏的餌虞我詐,隻是看懂了,不代表就完全懂了,若要融會貫通,她遠不及那些已經在這其中打滾了幾年的人,所以,實踐遠遠比理論重要,看十年也及不上秦雲湘實戰一年。
秦雲湘是頂著光環進來的,出去的時候,卻隻是一具棺裹,倒頭來,右相還要叩謝聖恩,饒他全家,所以,他還是右相,卻是一個被拔了牙的右相,沒有削他的職,也沒有減他的俸,他的兒子也依舊鎮守著邊關的將帥,沒有被發配到任何地方。隻是,從此後宮秦連再也難以伸進的地方了。
這一個月,本就是個鬧劇,我幾乎什麼也沒有做,麻煩就被剔除了。
“輕兒,不高興麼?”
我仰著臉,看著這個為我掃去塵埃的男人,他那燦若星辰的眼眸,似乎那個死了的孩子完全與他無關,如我第一次見他時,他依舊是無情的,可卻對我有了情,所以注定我要還給他一個四年,一個他盼望中的四年,一個君王渴求的四年,隻因,我欠了他。
在他走到我麵前時,我就知道我將自己陷入了一個牢籠裏,他用一個月的時間,證明了一個君王的愛。是愛我麼?不,傻瓜都知道,如果我不是西門亦輕,誰會來愛我?
大腦沉睡了許久,睜開眼來看這個世界,才發現,我從來沒有正確認識它,我遭遇了一段感情,開頭的那個人,不是我,陷入的那個,有我,但我忘記了,一個前提,如果我隻是我呢?
這樣假設之後,什麼醜,什麼怨,什麼恨,什麼愛,什麼愁,突然都交織在了一起,似把這世間所有的色彩都彙集了,結果,就是白,一片空白,屬於我的,居然是空白。
慢慢地,我不敢去做任何假設了,我害怕得到更多的空白。
算來,也是我活該藏進了這副軀殼,或許真是前世的孽,才有此刻的糾纏,不然,不同的時空,為何是遇見了一樣的臉孔,我寧可相信這是前世孽,隻有這樣,那樣的四年,我才能忍受得住。
現在,已經一腳跨進了染缸內,想要再維持最初的潔白,那是不可能的了,畢竟,發生的,誰也不能改變。
我可憐著我自己,要懷著空白去演繹完所有的色彩,卻都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而得到的傷和痛,也無法抹去。
這不是小時候玩的躲貓貓的遊戲,不能大喊一聲,‘我不玩了’,然後躲藏起來的小朋友們就都出來,遊戲結束。
我不知道如何開始,索性,我知道了一個結束。
這輩子,西門亦輕的路,我來走完,下輩子,拜托!咱們各走各的,再也不要把你的遺憾,你的虧欠,你的老公,你的情人,你的老媽,你的姑姑——-都丟給我!
深感自己活似傀儡的時候,他卻貼著我的臉,似無賴的孩子般晃起我來,“輕兒,快回答我,你高興麼?”
我眉頭緊蹙起來,要怎麼說呢,無所謂高興與否,隻是有些感慨秦雲湘的結局罷了。
“為何問我,那是你的孩子,你的女人。”
我反問起他來。
他用淡漠來回應我,他不說,我也無法知道他的心在那一刻是否顫動過。
“換我問你,江山和我,你要哪一個?!”
我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砸下一個驚天雷,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那表情,就像當初在客棧裏,我讓他遣散後宮,隻留我一人時的一模一樣。
震驚著,無措著,為難著,猶豫著,在魚和熊掌之間左右顧盼著——
我的表情,我的語氣再嚴肅不過了,他也跟著坐直了身子,隻是環住我的手,依舊緊扣著。
答案,在這一刻,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選擇,再明白不過了。
我鬆了口氣,還好,他要的,是我準備給的。
我不過是問個答案早就已經設定的問題,他卻緊張了起來,他將我抱得太緊,緊到我清晰地聽到了他那矛盾的心跳。
我輕撫著他的手,側過身子,端詳著他依舊矛盾著的表情,“我會陪著你,看你如何成為千古帝王,如何打敗冰雪和逐日。”
“一直麼?”
他的眼眸燦若星子,剛才的疑慮不見了。
不,是四年,隻有四年。
我倚靠在他懷中,默默地答著。
他來回地蹭著我的臉,像極了邀寵的小貓,可是,他是老虎,變不成貓。
第三次去見姑姑,卻沒有前兩次那麼積極,甚至還有些拖賴的心理。
“可恨秦連那奸賊,逃過一劫!”
姑姑一見我,就開口直罵秦連。
若我沒有見過西門南天,若他不是死在我麵前,我也不會憎恨起秦連這個名字來。
“姑姑,壞人自有壞人磨的,秦連在朝中張揚跋扈慣了,肯定也樹敵不少,此刻他失了勢,就如落水狗一般,我們不去打,自然有其他的人去打的。”
“輕兒說得也在理,自有人去收拾他的,好在秦雲湘死了,往後這後宮裏,看誰還敢欺壓你,西門一族重振之日也不遠矣!”
姑姑笑了,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連皺紋也笑了。
而前一刻,她的表情還是對秦連深悟痛覺的恨呢。
似乎她渾身都在笑,笑得好尖刻,好市儈,似乎在她眼前的,不是我,而是一座大金山。
這樣的笑,讓我厭惡,雖然這樣的笑,才是符合宮廷的笑。
這樣的表情轉換,讓我適應不來。
刹那間,我有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她在意的,或許並不是誰殺了西門南天,而是誰威脅了她在後宮的地位,可能連什麼西門家族的振興與否她也並不是特別地在意,隻要我是皇後,是唯一的皇後,是這個國家的皇帝寵愛的皇後,那麼我也相當於是她的後台了,畢竟西門家族已經隨著那場戰役而徹底結束了它的輝煌年代,這不是建房子,倒塌了,還可以重新建起來,一個家族隻剩下兩個女人了,這要如何去重建呢,夏娃一個人也不能偷吃禁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