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西山的臥佛寺燒香,看見那尊單手托腮側躺著的臥佛,我總要下意識地放輕腳步,並且無端地猜測:神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其實這是一個古老的問題。
假如它醒著,應該能看見我,看見我鞋子上沾滿的塵土,看見我雙手合什的動作,看見我無聲地嚅動的嘴唇。它應該明白我的來意,應該聽得懂我沉默的祈禱。
假如它睡著了,是否說明:我來的不是時候?
它睡著了,能夢見我嗎?夢見我的到來,以及離去?這一點,我想應該能做到的。畢竟,它是神嘛。神比人偉大之處,在於全方位的感知,甚至,未卜先知。
幾乎所有人,都曾經很關心:是否有神——在人類之外?以及神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在喜出望外的時候,在大禍臨頭的時候,在有懺悔的心事的時候——在很多很多時候,人會覺得自己很渺小。
臥佛寺始建於唐貞觀二年(628年)。至於這尊5.3米長、1.6米高的釋迦牟尼臥像,則是元至治元年(1321年)冶銅50萬斤鑄成的——(總重量約54噸)——為我國現存最大的銅鑄臥佛。算起來,它已經不變姿勢地躺了700餘年。這一覺睡得可真夠長的。
殿內的香案上陳列著許多雙大鞋,皆是清代皇帝敬獻的禮物。皇帝們考慮得很周到,連拖鞋都給預備好了。
假如神是睡著了,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那麼,它什麼時候才能醒來——起身穿上碩大的鞋子?對於睡者來說,鞋子僅僅是擺設。
說實話,神在我想象中,原本是不睡覺的。神先知先覺,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神的視力與聽力是永遠有效的。假如它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多辜負那些善男信女的膜拜呀。假如不相信神的存在,他們怎麼甘心麵對一堆堆青銅、泥土、頑石念念有詞呢?
然而臥佛寺,偏偏供奉著一尊慵懶的臥佛。是怕它老人家累著了吧?
臥佛之存在,是有典故的:紀念涅於拘屍那國城外娑羅樹下的釋迦牟尼,這是無比漫長的最後的瞬間。一、兩千年過去了,神依然保持著當初入睡的姿式:頭衝西、麵朝南,微抬起上半身,以右手托腮,左手則平放在腿上……仿佛正在閉目養神,抑或考慮什麼問題。
我覺得這尊臥佛比羅丹的“思想者”更為深沉,更為莊嚴,更具威懾力。因為佛祖所沉浸於其中的,是一個更為博大的世界——人類對此頂多隻能算一知半解。
婆羅樹為釋迦牟尼遮擋過陽光,由此而出名了,成為佛教徒公認的聖樹。臥佛寺原本有三棵古娑羅樹:“兩棵在天王殿前,早已不存在了,另有一棵在三世佛殿前,1949年5月4日被大風吹折,現存的一棵是1954年補種的,實際是和娑羅樹近似的一種七葉樹,並非印度產的娑羅樹。”(趙迅語)我去臥佛寺,總要在這棵“中國特色”的婆羅樹下繞三圈。算作問候吧,假如樹能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所謂的臥佛寺,僅是約定俗成的稱謂,老百姓叫順嘴了。畢竟,臥佛是其最大特征。可寺廟的本名,反而被逐漸淡忘了。在三世佛殿前月台左側,有雍正禦製十方普覺寺碑;而山門殿懸掛的金匾,上麵也寫著“賜十方普覺寺”。這是雍正皇帝的賜名。
那麼,在雍正之前,該怎麼稱呼呢?
臥佛寺的曆史,簡直就是不斷改名換姓的過程:唐代叫兜率寺,元代叫昭孝寺,後改作洪慶寺;明代正統八年(1443年),英宗賜名壽安禪寺;至崇禎年間,又改叫永安寺;據說英宗、憲宗、武宗、世宗、神宗等五位皇帝,都曾親自來拜謁臥佛,並為寺廟的幾度重修捐贈過財物——英宗送了一部大藏經,陳列在佛殿內;憲宗敕命於寺前蓋了座高6丈9尺的如來舍利寶塔及其左右二殿,並額外賜地525畝,作為香火錢;神宗甚至拿出宮內的“私房錢”作為重新裝修的費用,同時賜大藏經及錦被等物——他很細心,給臥佛送了床保暖的被子,以免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