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這新裝修過還散發著油漆味的老字號飯店,北海的波光就像一幀壁畫呈現在眼前,我終於透了一口氣。這頓飯是某企業家做東,目睹他掏出厚厚一遝花花綠綠的鈔票跟服務員結賬,我禮貌地轉過視線,瀏覽著既古老又青春的風景,驀然想起李白《襄陽歌》中的一句詩:“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古往今來,還是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啊。它們才是真正無價的。
酒足飯飽的賓客們大多在慵懶地憑欄遠望,用風景來消化油膩的食物。我身旁的一位本地詩人望著遊船絡繹往來的湖麵,自言自語:“真想租一條船劃。可怎麼沒有那種劃槳的小木船了?”我從中分明聽出某種歲月的驚歎來。它提醒了我。環顧四周,這時才發現:湖麵上遠處是穿梭的汽艇,近處是一大堆船頭有動物(如鵝)造型的情侶船和孩子們玩的圓形碰碰船——一律是腳踏的或機動的,偌大的北海,居然找不到一條那種劃槳的老式木船。我解釋道:“恐怕已經被淘汰了。用手劃槳畢竟太累了。現代人休閑最講究舒適與情調,圖享受而不願勞動。”那位有點醉了的詩人臉紅脖子粗地堅持著:“隻有用槳劃才有意思。否則叫什麼劃船。我不玩了。”我並未覺得這是醉話。恰巧有一條鴛鴦船劈風斬浪地擦著我們鼻子駛過,一對大學生模樣的男女並肩坐在遮陽的頂篷下,手持罐裝飲料情話綿綿,一邊悠閑地用腳踏著(像騎自行車)。我凝視著他們的笑臉:他們與我們這一代人有著多麼不同的青春與想法。北海分別是兩代人的見證。恐怕未來的遊客,有可能不知曉那種用手劃槳的老式木船為何物,有可能不知曉“劃船”的真正概念。
我每年逛北海,總來去匆匆,從沒注意過那種槳船已被取代了——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次我才發現了歲月的變化——哪怕它表現在最容易忽略的方麵。不知道這該算我今天逛北海的收獲還是失落。於是在這篇文章的結尾,我再一次想起那首老歌:《讓我們蕩起雙槳》。白塔作證,湖水作證:當年的水手、當年的聽眾都已老了,甚至它描寫過的雙槳都已消失了(已被陳列在歲月的博物館裏),但歌聲對我的感動依然存在。
在北海,真想租一條船劃,真想遵循歌聲所教誨的,蕩起雙槳,蕩起那已不複存在的雙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