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多重定位的錯位遊移
風格與特色
作者:黃璐 孫振濤
[摘 要]《黃金時代》在敘述結構上對文人電影的實驗性探索,對自由和愛的啟蒙,對人生史詩的呈現,代表了對藝術性的極端重視;但因該片在主題、類型及風格上出現的誤讀與錯位遊移,導致其接受遭遇審美障礙,未能實現預期效果。《黃金時代》在宣傳與營銷上費盡心思,既試圖以知識分子的啟蒙姿態標榜自由與理想,又試圖通過愛、青春這些流行符碼來實現電影的商業性,同樣彰顯了影片的多重錯位。
[關鍵詞]《黃金時代》;電影傳記;文人電影;錯位遊移
《黃金時代》作為李檣與許鞍華曆時多年創作的一部影片,不可謂不精雕細琢、誌存高遠。他們把視角選在了民國,這個在文化史和文學史上多元、獨特、意味深長的時代,在這裏,傳統與現代交織,現實與理想撕扯。蕭紅作為民國時代裏的一個強音符,她複雜迷離的人生經曆與風格獨特的文學作品是對民國這段曆史的最好闡釋。影片意欲由這個富有強烈文人氣質的性情女子串起其時的知識分子群像,進而呈現出整個民國風貌。理想可謂高遠,但現實卻未能盡如人意。《黃金時代》上映後,在票房和口碑上均表現欠佳,與同期“國慶檔”的《心花路放》《親愛的》等影片相比,無論在票房收益層麵,還是受眾評價層麵,都遠遠落後於其他影片。這樣一部集結了許鞍華、李檣、湯唯、馮紹峰、王誌文等“豪華”編導演陣容、耗資巨大的“大片”,理應取得更為出色的成績。
那麼,造成《黃金時代》遭遇“滑鐵盧”的原因何在?本文意欲從該片在內容、類型以及風格上的錯位遊移三個層麵進行分析,以期能夠對文人電影、電影傳記等類型的電影製作形成一些有價值的思考。
一、主題的遊移:被誤讀的愛和自由
盡管《黃金時代》在盡可能客觀地還原蕭紅和她生活的民國時代,某種程度上該片在這一點上做得也很不錯,但對愛與自由這一影片主題的誤讀卻頗為令人扼腕,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該片在受眾中的接受和理解。
《黃金時代》對愛和自由的理解,通過其預告片清晰顯露:“蕭軍:‘那你為什麼還眷戀這個世界呢?’蕭紅:‘我隻願意蓬勃生活在此時此刻,無所謂去哪,無所謂見誰,那些我將要去的地方,都是我從未謀麵的故鄉。那些我將要見的人,都會成為我的朋友。我不能選擇怎麼生,怎麼死,但我能決定怎麼愛,怎麼活。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黃金時代。’”
這段文字是蕭紅1936年11月在日本時寫給蕭軍的信裏的文字。單看蕭紅這段文字,文學性很強,對自由和愛的表現都比較直接和徹底,表現出她渴望對自身愛和自由的絕對性把握與控製。聯係到她個人的性情與當時的心境,這段文字帶有較濃的理想主義色彩。《黃金時代》結尾時摘錄的《呼蘭河傳》裏的文字跟上麵這段文字內容相似,用自然萬物的自由自在生長,來體現蕭紅自身對自由的極度期待與渴望主宰。影片也是在這一點上來界定愛和自由的,該片後期營銷所采用的那句海報宣傳語就是“想XX就XX”,一種隨心所欲、無所顧慮的所謂自由和所謂自由的愛。
影片也確實在情節的編排和組織上給觀眾造成了這樣的印象。影片中的蕭紅給觀眾的直觀感受就是她無論對於自己的情感還是對於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的生活均是按照其最本真的想法來處理的,從其表哥到未婚夫汪恩甲,再到蕭軍、端木蕻良,蕭紅的感情依心而動、不受束縛;兩個剛出生的嬰兒也隨其意願丟棄掉了。其中有一個頗具意味的細節,即使在蕭紅拖著身孕、自身生活陷入極端困頓、寄身蔣錫金辦公室時,她依然能夠做出多付飯錢而不收找零的舉動。一個完全依其本心而甚少顧慮的“想XX就XX”的奇女子形象閃耀於銀幕之上。
但也就是在這一點上,影片無論對蕭紅,還是對愛和自由,都出現了較大的偏離和誤讀。
在蕭紅的人生中,始終存在著理想與現實的錯位,如這次的日本之行,不是本意使然,而是當時的現實環境迫使她做出的無奈選擇。蕭紅人生中的出走他鄉,有時是因為躲避戰亂,有時則是在愛情上遇到問題。不可否認,從蕭紅的《生死場》《呼蘭河傳》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出她對女性命運有著清醒深刻、超越那個時代的認識,但現實的殘酷卻給她的這份清醒帶來更多的痛苦和失落。
電影宣傳中所傳達的“想怎麼愛就怎麼愛”,這種中國意義上自由的愛也隻能是一種理想,現實中蕭紅的愛情更多的包裹了真愛的無奈與艱難以及為了這份追求所經曆的痛苦與磨難。在希望與失望中,在追尋與失落中,一次次轉身、前行,這也是理想者蕭紅的姿態。蕭紅缺乏對愛情的主動選擇意識,除了第一次的自由戀愛,與汪恩甲是因為經濟壓力,而在與蕭軍和端木蕻良的情感中,也是兩個男人的主動選擇,而蕭紅隻是被動接受一方,而且是帶著感激的接受,由此可以看到女性對戀愛自由的期盼在外力現實麵前是多麼不堪一擊,她的主動離開蕭軍也是因為忍無可忍。這與電影宣傳中所傳達的“想怎麼愛就怎麼愛”的自由愛理念是徹底背離的,這種誤導刻意削弱了蕭紅在愛情中的無奈與艱難以及在其中所經曆的痛苦與磨難。
《黃金時代》所塑造之蕭紅,給觀眾造成了一種誤讀,即一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傳奇女子,一個對自由無限追求並願意犧牲一切的理想主義者,但卻刻意削弱了大時代語境下自我選擇的艱難與無可奈何。
由此可見,《黃金時代》在蕭紅形象的塑造上是存在重大偏離和誤讀的,這與其極力倡導的客觀真實相矛盾。如果說人和時代是《黃金時代》的點和麵,那麼愛和自由就是這點與麵上塗抹的色彩,畢竟這色彩放到哪裏都該是鮮亮的,但《黃金時代》對愛和自由的表現過於輕飄,沒有沉澱下來,這樣就無法透徹地表現蕭紅這個主要人物和民國這個時代,受眾對民國和民國文人是隔膜的,尤其年輕人。而蕭紅的愛情,這種訴諸人內心、訴諸感情的成分在電影中又很難真實生動地呈現,所以不可避免地出現受眾對愛和自由的誤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