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人始終逃不過漆黑的命運,終於倒在漆黑的夜色裏。
阿國醒的時候,夜色已逝去。
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臉頰上,跟照在墓碑上沒有什麼區別,同樣的堅硬、冷靜、穩定。
“你醒了?”
阿國用盡軀體所有的力道,發出了笑意,這也是最動人的笑意。
“我醒了,我做了一個夢。”
無生將阿國緩緩放下,就凝視著柔陽,“你做了什麼夢?”
阿國緊緊握住無生的手,“我夢到一座山,霧很濃。”
無生點頭,等著繼續說下去。
阿國緊緊咬牙,沉思著,“有個女人在山上好像很痛苦,很悲哀。”
“你見到她的臉沒有?”
“我沒有見到她的臉,但我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女人。”
“你看到他的丈夫?”
“並未看到她丈夫,但我看到一杆槍,還看到了槍的兩側有......。”阿國說著說著又在努力沉思。
“你看到了一龍一虎?”
阿國的臉忽然變得蒼白,蒼白如紙,“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生不語。
岩石般的臉頰根根青筋已在跳動。
“你想到了什麼?”阿國目不斜視,一直凝視著無生。
無生不語。
他的眸子終於落到一張紙上,血紅的紙,漆黑的字。
亂葬崗,黃昏,洗淨你的咽喉,帶好你的槍來。
下麵的署名正是西瓜太郎。
“這是什麼?”阿國喘息,目光閃動,“這是你的戰書?”
無生點頭承認。
“他的身手是不是很好?”
無生點頭,“這個人的確很強,也許比我想象中要強。”
“你見過他?”
“沒有,但我見到送信的人了。”
阿國的目光四處搜索,最後落到那具血紅屍骨上,血紅的劍柄已與那隻手離別,“是那個人?”
“是的。”
“他是什麼人?”
“他隻是送信的人,他的身手很不錯,比扶桑很多有名的劍客都要強。”
“可還是被你殺了。”
“是的,但西瓜太郎的身手,一定很不錯。”無生喘息著,又接著說,“你還有什麼願望?可以跟我說說。”
阿國沉默,她的目光變得朦朧而無力,“你沒有把握?”
無生不語。
他不願將心裏的感覺說出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躺在病床上沒有一絲力氣的病人,看到了生命的盡頭所在。
風掠過,一片落葉飄過,阿國身手去捉,卻發現落葉到遠方。
“所以你還有什麼願望盡快說出來。”
“我還沒有想到,我要好好想想。”阿國凝視著大地,不願抬頭。
無生歎息。
他歎息,是因為了解阿國的心裏所想,她不肯將願望說出,也不敢說出,這是一種期待,也許是一種寄托。
柔風中飄過來一條人影。
一口劍,一個人。
這人凝視無生軀體上的傷口,冷冷的笑了笑,然後抱著送信的屍骨離去。
“這人是什麼人?”
“也許是西瓜太郎的朋友,也許是江湖中的義士,也許是......。”
阿國吃驚的盯著無生,忽然問著,“什麼叫江湖?”
無生歎息,他不知道怎麼去解釋江湖叫什麼?因為就算是解釋了,她也很難聽懂。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著、戳著遠方,他的心神仿佛又飄到了那個地方。
阿國凝視著無生,心變得絞痛不已。
“我知道江湖是什麼地方?”阿國緊緊握住無生的手,“我隻想求你一件事。”
她說出“求”字的時候,淚水不由飄了出來。
“你說出來。”
“那個江湖也許比這裏更凶險,我隻希望你不要回去。”阿國忽然將淚水擦淨,甜甜的笑了笑,接著說,“我認識一個地方,叫鹿兒島,那裏沒有人煙,我們可以去那裏度過下半身。”
無生不語。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著天邊朵朵白雲悠悠,輕輕飄來,又輕輕飄走。
軀體上的傷口漸漸愈合,內心的傷口又有誰能看到?
阿國凝視著無生的手,他的手出奇的冷靜、穩定而溫暖,她的手卻已變得冰冷、無力,“亂葬崗是什麼地方?”
“就是這裏。”
一座座墓碑樹立在這裏,雖然直直的矗立,卻極為不整齊,沒有方向感。
墓碑的方向並不是同一個地方。
“你要在這裏等到黃昏?”
無生不語。
阿國輕輕搖了搖他的手,“你帶我去集市走走,怎麼樣?”
無生點頭。
那古也城是個美麗的城池,兩旁櫻花在陽光下顯得新鮮而美麗。
今天的街道跟平日裏沒有什麼不同,街道上人群多了很多,也熱鬧了很多。
昨日的那種沉悶陰冷肅殺之意已消失。
戲台還是那個戲台,昨日的屍骨已移走,今日的戲子猶在上麵表演著拿手好戲,令下麵的人得到滿足、歡愉。
一人端著木盤笑著麵對每一張笑意,他的心仿佛也得到滿足、歡愉。
有的人縮著身子,有的人將懷裏僅有的兩枚銅錢取了出來,也有闊佬大把大把揮灑著私劄。
隻要有表演的地方,也許很難是空著的,下麵大多擠滿人的。
台上女人帶著笆鬥般大小的頭笠玩命的扭動著屁股,使勁的搖擺著腰肢,據說這就是扶桑有名的天人舞,也是織田信長愛跳的那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