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畫像(1)(1 / 3)

那天她走在絲克鎮的街上,狂風吹得氣溫很低,太陽也沒法讓室外的溫度計往冰點之上升高一點。海邊結起一塊塊冰;岸上,莫納克街擠擠攘攘的房子發出小狗一般的嗚咽聲。結冰的地麵閃著光,那光隨後消失在傍晚的陰影中。她走在人行道上,敏捷的腳步尚且行走艱難,更不用說微跛的人了。在這刺骨寒風中,她本該低著頭閉著眼,然而這裏對她是陌生的,她於是睜大眼看著每一座房子,找著廣告上的地址。莫納克街一號。最後她走進一條私人車道裏,桑德勒·吉本斯正站在車庫前拆一包防凍劑。他記得她走近時鞋跟敲擊水泥地的聲音,還有她站在那裏時臀部的角度,她身後是圓滾滾的太陽,她臉上是車庫的燈光。他記得她問他那房子怎麼走時聲音中的快樂。那房子裏住著他認識了一輩子的女人們。

“你確定?”當她說出地址時他問道。她從上衣口袋掏出一片紙,用沒戴手套的手拿著,確認了一下,點了點頭。桑德勒·吉本斯掃了一眼她的腿,心想她露在短裙外的大腿和膝蓋一定被冷風吹得很痛。他又驚歎地看著她靴子的高跟,還有她短皮夾克的剪裁。開始他以為她戴著帽子,大大絨絨的,讓耳朵和脖子暖和一點。之後他才發現那是頭發—被風往前吹,讓他看不清她的臉。她看起來像一個甜甜的小孩,骨骼纖細,似乎是個被溫柔地養大但卻迷失了的孩子。

“柯西家的女人們,”他說,“你要找的是她們住的地方。很久之前就不是一號了。不過不能告訴她們。啥都不能告訴她們。我覺得不是一四一〇號就是一四〇一號。”

現在輪到她有點懷疑他到底確不確定了。

“我告訴你啊,”他說,突然間有些不悅—是風,他想,吹得他眼睛生痛,“朝那兒一直走。肯定能看到的。大得像教堂。”

她向他道了謝,不過他又在背後喊起來時,她沒有回頭。他大聲說:“也像監獄。”

桑德勒·吉本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說。也許是因為想起了妻子。她現在應該下公共汽車了,估計正小心翼翼地從濕滑的人行道上往自家的車道走。走進車道就不會滑倒了,因為他一向有遠見有常識,已經做好了應對冰凍的準備,盡管這裏從未有過這種天氣。不過“監獄”這個詞意味著他想到的其實是他的外孫羅門,他一個半小時前就該放學回家了。十四歲的他個子太高,肌肉也長了出來。他那種鬼鬼祟祟的勁兒讓桑德勒·吉本斯每每見到都會摩挲大拇指。女兒和女婿參軍之後,他和維達·吉本斯都很樂意把他接來撫養。羅門的母親進了陸軍,父親進了商船隊[1]。除此之外他們別無選擇,因為罐頭廠關門之後就隻剩下臨時工可以幹(女人在港口做清潔工,男人在街上拖垃圾)。“父母閑,兒女晃。”桑德勒·吉本斯的母親曾經這麼說。他們讓羅門在院子裏幫忙,不過這並不能拴住他,讓他不去引那些無所事事、虎視眈眈的警察們注意。桑德勒·吉本斯小時候怕的是民防團,而民防團現在已經被穿深藍色製服的人取代了。三十年前警察局隻有一名治安官,一名秘書,現在有了四輛巡邏車和八名拿著對講機的警官負責維護治安。

他正把鹽屑從手上擦掉,他照顧的這兩個人就一起回來了,其中一個嚷著:“嗨!幸好你撒過防凍劑!不然我脖子都要跌斷了。”另外一個說:“姥姥你說什麼呢,下了公共汽車我就一直扶著你啊。”

“當然嘍,寶貝。”維達·吉本斯笑了,希望能讓丈夫別批評她外孫。

晚飯的烤土豆溫暖了桑德勒的心緒,於是他又拾起他們三人擺桌子時閑聊的話頭。

“你說她要幹嗎?”維達皺著眉問道。火腿片重新熱過之後變得很硬。

“我猜她要找柯西家的女人。她拿的地址就是他家的。不過還是老地址。這兒隻有他們一家時候的地址。”

“寫在她拿的紙上?”她在肉上澆了一些葡萄幹醬。

“我沒看,老太婆。就看到她核對了一下。一小片紙,像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

“你光顧著看她的腿了吧。那上麵什麼都有。”

羅門用手捂著嘴,閉上了眼睛。

“維達,別在孩子麵前損我好吧。”

“喏,你告訴我的頭一件事就是她的裙子。我不過是順著你的先後次序罷了。”

“我隻是說裙子很短。”

“有多短?”維達朝羅門眨了眨眼。

“她們現在就穿到這兒,姥姥。”羅門的手消失在桌子下麵。

“到哪兒?”維達朝旁邊探過身去。

“你們倆有完沒完啊?我想說點正事兒呢。”

“你覺得她是柯西家的侄女?”維達問。

“可能。隻是看起來不像。除了個頭以外,倒是挺像克裏斯廷家的人。”桑德勒伸手去拿辣椒。

“克裏斯廷家已經沒剩什麼人了。”

“說不定有個你不知道的女兒。”羅門隻是想加入談話,不過像往常一樣,他們看著他,好像他沒拉褲鏈似的。

“說話注意點。”他的外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