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廷轉過身。她本該說“不,是三樓”,但卻沒說。她隻是看了看電飯鍋上的保溫指示燈。她把蝦殼收攏起來扔進滾水,調了一下火。然後回到桌前,抓起一頭蒜,一如既往地欣賞了一下自己俗麗的手,接著剝下兩瓣。她把蒜切成小丁留在砧板上。老的飛歌冰箱發出一聲響,晃了一下。克裏斯廷拍了下冰箱,給它鼓鼓勁,然後彎腰去開一個矮碗櫥,心想,她現在怎麼樣了?肯定很害怕,也許已經決定采取行動。她到底想玩什麼花樣?她是怎麼瞞過我在報紙上登廣告的?她挑了一個銀湯碗,還有一個配套的玻璃碗,看著蓋子上刻著“C”的地方裂了口,留下一塊洗不掉的汙漬,她歎了口氣。和家裏所有刻字的家什一樣,上麵原本華麗的兩個“C”已經模糊不清了。就連她圍裙口袋裏的勺子,柄上的兩個字母曾經生死相連,如今也已不見蹤影。勺子很小,是個咖啡勺,但是克裏斯廷每頓飯都用它吃,隻是為了緊緊抓住擁有勺子的那個小孩,也為了抓住勺子所喚起的那些畫麵。她用這把勺子從自家做的冰激淩裏舀起桃片,心中快樂無比,毫不介意落在甜點上的沙子—那次野外午餐的所有食物都如此。
克裏斯廷給玻璃碗打上肥皂,衝洗幹淨;她的思緒從海濱野餐跳到銀器擦洗劑,從帶著鹹味的空氣跳到棉簽,一直跳到此刻在東海岸最刻薄女人的臥室裏進行的麵試。坐在說謊的朱妮爾-不過-您可以-叫我-朱小姐對麵時,她拿自己四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身材和這女孩比試了一番,她勝出了。女孩的腿還不錯(不過她穿著長筒靴,能看到的也就是膝蓋和大腿),又窄又翹的屁股現在也很流行。但是她和一九四七年的克裏斯廷還是不能比。那時海灘有著奶油般的顏色,而且閃著光;海水是那麼藍,藍得讓你不敢去看,生怕刺痛了雙眼。讓人心生妒意的是女孩的那張臉,還有她女戰士一般的頭發。起先克裏斯廷一直盯著她看,後來小心地專注於那張剪報。要不是因為那張紙,她決不會讓一個沒提包的陌生女孩進家門。剝蝦的工作讓她有充足的時間打量這女孩,看她是什麼樣的人(她是誰倒無所謂)。而且她可以一直垂著目光,因為她不喜歡看到女孩的眼睛時心頭的顫動。女孩看起來驚恐不安,像個營養不良的小孩。那種渴望的樣子會讓你想抱抱她,或者打她一巴掌。
克裏斯廷把蒜丁和融化的黃油在平底鍋裏攪拌,準備做牛奶麵糊。過了一會兒,她又撒上麵粉,看著麵糊顏色變深,再加進湯汁和稀,揉鬆,攪勻。
那女孩邊說“我做飯還不錯”,邊用髒手去抓裝幹淨蝦的碗,還說自己“從前”是本地人,卻不知道坐在麵前的是這一帶最有名的女人,認得從黑石到蘇克灣、從上灘到絲克鎮所有的黑人,也認得港口一半的黑人,因為她在這裏度過了(或者說荒廢了)自己的大半生。朱妮爾·薇薇安。有個e。聽起來像是什麼棒球卡片上的名字。為什麼心會跳?她是不是因為害怕突然被認出來而臉紅,所以必須把聲音磨得刀一般鋒利,切斷一切可能?離家出走的人流浪街頭的生活太容易露出痕跡了:用汽車站的肥皂,吃別人剩下的三明治,頭發沒洗,穿著衣服睡覺,不帶包,用口香糖而不是牙膏清潔口腔。留心招人是想幹什麼?在報紙上登廣告怎麼不留電話?吉本斯家的男孩肯定幫她了—在院子裏幹完活之後又給她跑了幾趟腿。如今這是一條穿高跟鞋的蛇設下的陷阱。想要奪走她的未來,正如奪走她的過去。
“你休想。”她輕輕地說。
克裏斯廷張開手指,鑽石帶給她熟悉的震顫。然後她把米、蝦和醬汁精心而巧妙地一層層鋪在烤盤裏。她拌一道清淡的沙拉時這飯還不會變涼。接下來她將把它們都擺在一個銀托盤裏,端上三層樓,希望能噎死那個東海岸最刻薄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