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藥於我,吃了不過多活兩日,也是浪費了。給她吃了,卻能救她一命。”這道理青萍不是不懂,她氣的是他隻知一心為了江暮晴,而那江暮晴卻壓根無知無覺,這樣值得嗎?
是否值得,他倒也並沒有想過。
他隻是下意識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江姑娘心內可有門戶之見?可會有一天為了什麼人放棄身份背景,甚至……世代仇怨?”他問的那一句話,是為容衡與江初雪,也是為了自己私心裏的一點隱秘。他到底在期盼什麼呢?她於他來說,分明是遙不可及啊。
蘇折蘭素來是心思極沉的人,但容衡卻是直來直往:“你既喜歡她,為何不帶她走?”
這一回蘇折蘭並未回答,他隻長長地歎了口氣。
年少之時,他總以為他這一條命是撿回來的,多活一日,便多一分為當年之事討回一點公道的希望。性命長短他向來看得極輕,他是個不怕死的人,對戰敵手從來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卻不想在這短短時日裏遇見了令他想要長長生命的人。
他後悔?蘇折蘭並不是個喜歡後悔的人。
他隻希望能看著她幸福快樂,忘記這一場夢一般的遭遇便好。
“你該不會真以為她就能忘記你幸福快樂地過下去了吧?”容衡冷哼一聲,“枉你蘇折蘭自詡聰明,難道你就沒有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蘇折蘭心下一動,抬頭正看見青萍從門外走來。
他可是記得他曾下令若是青萍查不清黑衣人之事便不得回來的。
【七】
漏夜無聲。
一個女子單薄的身影緩慢走入院內,她走得極慢,像是肩上負著什麼看不見的重擔一般。離門口越近,她越覺得這小小院落裏安靜得有些駭人。
但屋裏是亮著燈的。
她頓時鬆了口氣,莫名心安了不少。
“江姑娘?你怎麼又回來了?”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淡然道。
是蘇折蘭。也許是服了藥,他的麵色好看了不少,雖然眉目之中仍有倦容,但眸中仍有光彩,甚至讓江暮晴有錯覺,覺得他的眼睛裏含著淡淡溫暖的笑意。
“我……”江暮晴垂眸道,“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嗯——”蘇折蘭一點也沒揭穿她,“那麼,現在看完了,蘇某好得很,江姑娘盡管放心。”可江暮晴卻索性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蘇折蘭,你給我講講滅天劍法的故事。”
“那故事你不是知道了?”蘇折蘭的薄唇彎了彎。
“那女子真的為了奪劍法而殺了自己喜歡的人?”江暮晴已十七歲,卻還並不太懂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她隻知道書裏並不是這樣寫的。不是說“直叫人生死相許”嗎?那區區劍法,又怎能及得上自己的心上人?
蘇折蘭也坐下來,頷首道:“原來江姑娘想聽另一種結局。”
當年兩大惡人遭人圍攻,那女子的確殺了她的心上人。那是因為她知道他們已到絕路,誰也逃不了,走不掉。生死之間,又會有誰還在意什麼絕世武功?她隻是一點小女子的心思,想同自己最心愛的人死在一起。
她本就是個性格冷硬堅強的女子,殺了她愛的人,便決心自殺,從懷中拿出滅天劍法,低喃出聲:“都是這劍法才害得我們如此地步……也正因為這劍法,我們才有緣相識……這便是命,我亦認了!但這劍法既是我們定情之物,又豈容世人的貪婪所玷汙!”她將僅剩的一點內裏貫入手中,就要將那滅天劍法毀滅。
“後來呢?”江暮晴忍不住追問。
後來,她正欲摧毀劍法,卻突然看見他們二人的兩個幼徒被人所挾。驚怒之下,她收了劍法,以最後之力去搶救。
“臨終之時,她將滅天劍法交到她的徒弟手中,鬱鬱而終。但她留下的話卻並不是讓他好好學武待他日複仇。而是說,‘世間萬物不可強求,我隻求你們兩個好好活下去’。她的徒弟年紀尚小,武功低微,當然守不住滅天劍法,所以一轉手就將它交給了為首的江家以換取自己和師弟的性命。”蘇折蘭說到這裏,語聲裏有著微不可聞的淡淡哀傷,“你應該已猜到了,那兩個惡人的徒弟,一個是我,一個是容衡。”
“這……才是真相?”江暮晴問。
“你若信,它便是真的,若是不信,可當作是我編出來哄你的。”蘇折蘭淡淡一笑。
“那麼,事到如今,你又為何要滅了我江家滿門!”江暮晴一言未畢,卻已出手如電,幾個快招盡數朝蘇折蘭身上要害直擊而去。
蘇折蘭飛退一步,抽手便捉住她的手腕:“將滅天劍法交出來!”江暮晴抵擋不過,竟真從懷中拿出一卷錦帛扔向他:“還給你便是!”
他剛要抬手去接,卻見一個黑衣人橫空而出,一把搶了過去。
蘇折蘭再不多言,放開江暮晴,飛身撲上去與那黑衣人惡鬥起來。
而另一處又有一個藍袍的年輕人飛躥而出,也與之打鬥起來。江暮晴卻站立一旁,眼睛隻是死死地盯著眼前一切。
“你引人來殺他?”身旁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兀響起。她回頭才發現是那個冷傲的小姑娘青萍。
“不錯,他殺我滿門,這筆血債我定是要找他討還的!”江暮晴冷然道。
“他殺你滿門?”青萍冷笑,“他要是還有這份本事,青萍也不必日日擔心了!”
江暮晴緊緊攥了攥拳。
青萍正要上前幫忙,江暮晴卻突然歎了口氣。
“你說得對。”
青萍正莫名其妙,卻見江暮晴已搶先飛身而上,立於黑衣人身畔。那黑衣人驚喜道:“暮晴妹妹……”卻突覺一陣冷風襲來,結結實實的一掌正劈他的心口,激得他氣血翻騰,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你當我真是年幼無知被人欺騙不自知的小丫頭?”江暮晴突然苦笑,其實細想便知,蘇折蘭一人如何有那麼大的本事,江家人人武功高強,又怎會輕易中招?
塞北靳家與江家數十年來雖然一直交好,卻亦不乏有權力爭端,若這世上真能有人不費吹灰之力滅了江家,那也隻能是借著交好的名義設局的靳家了。
“那人說得真對,‘世間萬物不可強求’……從前那兩大惡人是如此,如今江家也落得這樣的下場……”她上前一步,從黑衣人懷中一把抽出那錦帛,“靳大哥,我沒騙你,這是真正的滅天劍法,一直藏在我的身上,所以你們靳家費盡心力滅了江家,又嚴刑逼供卻仍是找不到劍法。”說著,她另一隻手又掏出個火折子,將那錦帛點燃。
蘇折蘭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既未出聲也未阻攔。
“暮晴妹妹,不……不要……將滅天劍法給我!”靳展雲還要起身,卻被身旁的藍袍男子一劍刺穿了心口。
【終】
火焰很快吞噬了那卷錦帛,將那鼎鼎盛名的滅天劍法燒成了灰。
藍袍男子看了看江暮晴哀傷而肅然的麵龐,遲疑了半分才問:“江……江姑娘……你可還要去找靳家尋仇?”
江暮晴這才將目光看向他:“你就是容衡?”
藍袍男子愣了愣,沒說話權當是默認。
“你……好好照顧我妹妹。告訴她不必掛心……權當這一切都是因果循環,天命不可違。”江暮晴不知費了多大的氣力才說出這幾個字。
“嘖嘖,你看得如此通透,莫不是看破紅塵,打算出家為尼?”容衡又恢複了他平日大大咧咧的性格,看一眼江暮晴又看一眼蘇折蘭,“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
江暮晴也不知為何,抬頭看了看蘇折蘭。
蘇折蘭也回她一笑:“江姑娘可與妹妹團聚,一同到西疆去賞那令人迷醉的鳶尾花。”
江暮晴的心越發沉下去。
“當然,若江姑娘賞臉,他日蘇某與青萍成親你也可來觀禮。”他看也不看江暮晴一眼,轉過身,一步步朝裏屋走去。經過方才那一場惡戰,他壓製已久的內傷再次複發,他若再不離開,恐怕會立刻吐血昏厥。
“喂——”容衡氣急,轉頭又看一眼江暮晴,“其實他……”
“其實我會和他一起去塞北。”江暮晴咬唇,轉頭惡狠狠地看著青萍,“還有,如果你敢與他成親,我一定會去搶親。”她再不多言,幾步就追了上去。
容衡總算鬆了口氣。
青萍卻神色哀傷,淡淡地歎了口氣:“主人他……”
“他活不了多久。”容衡接了一句,但很快就笑了,“不過如果讓你來選,你是願意孤獨寂寞鬱鬱而終,還是願意死在所愛之人麵前令她傷心欲絕?”
“我……”
“我知道……小蘇他會選第一種,他以為這樣的話,江暮晴就會漸漸忘記他,會更快樂。”容衡聳了聳肩,“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第二種。”
用僅剩的短暫時光,給心上人留下最後的美好。
就算將來的哪一天,他離開了她也不要緊,容衡想,至少,隻要她還記得他,他就還能永永遠遠地活在她的記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