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根金色羽毛,迷失在那個陌生的、陌生的異鄉(1)(2 / 3)

毛利斯小姐走到莉蓮近旁。朱迪斯與莉蓮曾為這一刻精心排練過。如果被問到健康情況便說“很好,謝謝”,如果問題中出現了“縫紉”“服裝”或是“工作”之類的字眼兒,則應回答“我是做針線活兒的,我父親是裁縫”,倘若碰到任何她無法理解的問題就可以用“我在上夜課”來搪塞,同時再配以迷人的微笑。朱迪斯會得到這個工作的。事實就是事實,莉蓮知道,與她這種任何能力都接近於零的初來乍到的女孩相比,一個會幹活兒、懂英語的女孩總歸會擁有更多的機會。

莉蓮研究著魯本·布爾斯坦的輪廓,這位劇團經理貌似她的同鄉。她聽到他洪鍾般明亮的嗓音,聽出他話語中隱匿著的依地語的影子,那就像臉頰上的一小塊印跡,像多年以前的戳刺留在小手指上的一點傷痕,盡管那戳刺與傷痕早已被遺忘。

莉蓮挪動了步子。她湊到魯本·布爾斯坦近前說:“我叫莉蓮·利波。我依地語說得很好,您能聽出來,我俄語也不錯。”她的指甲摳著掌心,隨後切換到俄語繼續說,“如果您需要的話。我正在學英語,”又加進了依地語,“az me muz,ken men”意思是“當不得不做時,一定會做好。”看到魯本·布爾斯坦露出笑意,她又加了一句,“所有針線活兒我都做得熟。”

布爾斯坦父子倆看著她。毛利斯小姐這時也毫無激情地看著莉蓮,她確實有個立陶宛的母親不假,但她卻出生在下東區,念書念到八年級,會說標準的布魯克林英語。那群女人也看著她,就像她剛剛把裙擺掀到腰際將赤裸的下身呈現給了世界一樣;那舉動真是粗俗下流,讓人難堪,但卻又十分奏效。

老布爾斯坦先生走近莉蓮。“夠膽量。”他說,接著伸出手攥住她的下巴,像要親吻她的嘴。“夠膽量。膽大是好事。”他的另一隻手朝毛利斯小姐揮了揮。毛利斯小姐已經告訴女人們以四人一組分列站開以便與之交談,於是人群旋即分成了十五個四人小組。莉蓮已看不到朱迪斯的身影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躍過花園圍牆的小狗。她朝魯本·布爾斯坦笑了笑,朝麥爾·布爾斯坦笑了笑,又朝毛利斯小姐適度地笑了笑。莉蓮已經從一係列慘痛的現實裏挺了過來,全家人的遇害,女兒蘇菲的遺失,如死亡征程般的跨洋之旅,在她表姐弗裏達的兩間房裏與陌生人共度的毫無隱私的生活,人們的體味、尿味與煎炸食物味道的混合,不確定與需求的並存。一切不過如此,她想著,又朝那三個人笑了笑,他們是她生命中新出現的國王、王後和王子,仿佛她剛剛從一張柔軟的鋪滿羽毛的床上起身,正要迎接一個無比美好的清晨。

魯本·布爾斯坦用依地語說:“明早過來吧,機靈的小貓兒。”

麥爾·布爾斯坦說:“說真的,小姐,你的英語怎麼樣?”莉蓮謹慎地答道:“我在上夜課。”她頓了頓,接著說:“學的還不賴,謝謝您。”

從愛利斯島趕到曼哈頓的巴特裏公園花了莉蓮八個小時的時間,尋找表姐弗裏達的寓所又用去了四個小時。在移民檢查站,莉蓮利用三次排隊的時間讀了表姐弗裏達的信,研究了那個位於大瓊斯街的地址。醫生觀察他們爬樓梯的動作,試圖找出四肢殘廢、心髒欠佳或頭腦遲鈍的跡象。(“你的步子很輕盈啊。”在岔路口上時一個人對她說,“在美國他們可不想要白癡。還有啊,”他讓莉蓮看了一張寫著字的卡片,“如果你碰到什麼東西看起來跟這個差不多,就刮刮你的右耳朵。”莉蓮努力地在記那幾個字母的形狀,“這些字什麼意思?”“你想呢?就是‘刮刮你的右耳朵’,隻要你照做,他們就以為你懂英語了。是我哥哥把這個寄給我的。”那人說著,將卡片揣回衣兜,就像一個正往兜裏揣錢的大款。)弗裏達表姐在信裏說,他們有房間讓親朋好友來住。他們做小本裁縫生意,還可以為那些能獨立混飯吃的人提供工作機會。這國家真大,她寫道。任何人都可以買到任何東西,不管你是不是貴族出身。弗裏達還將近來購置的物品列了一張清單:一台縫紉機(是分期付款的,不過她已經弄到手了),紙袋裝的白麵粉,像乳酪一樣甜且未變質的濃縮牛奶,可在晚間享用的雀巢牌可可粉,與她的發色完美搭配的發夾,隻賣十美分的棒極了的長筒襪。這兒的許多東西是圖羅夫的人所想象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