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電梯到了一樓,他們一前一後走出了單元門。喬小喬租的房子在小區最裏麵右手的最後一個單元的十一樓,大門口正對著一個小小的花池。花池裏種著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大葉子植物,有些開著紅色和黃色的小花。池子四周是縱橫的小路,每一條小路都通向一個高高的建築物。毫無疑問那些建築物裏麵住滿了人,大家毗鄰而居。每個人的生活好像隔著十萬八千裏都不一樣,但其實又都是一樣的。清早幾乎在同一時間出門,去城市的各個空間工作,晚上陸陸續續回到這個建築裏,在各自的房間裏炒菜吃飯,刷鍋做愛。

小區裏的行人不多,路麵上很幹淨,窄長的綠化帶裏種著草皮,好久沒有人修剪,草長得有點高,倒向一邊。高層的側麵,不大的空檔擠擠挨挨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他們走過去,快到車跟前時,他把車鑰匙給了她。

未婚夫是個理工男,他像所有的理工男一樣有一個很好使的腦子,他可以記住一閃而過的車牌號碼和隻講一遍的電話號碼,也可以隨口算出千以內的加減乘除,但他不喜歡開車。這也不是什麼毛病,剛好喬小喬喜歡駕駛的感覺,所以他們一起出門都是喬小喬開車,這次也不例外。

車子以20碼的速度拐出小區,緩緩駛過太原路,很快就到了外環快速路口,身後好幾輛車超了過去,喬小喬也把速度慢慢提了起來。迎麵來的車,速度很快地駛過去,喬小喬的車速也到了80碼,剛好是快速路上限。

喬小喬注視著前方不斷掠過去的景致,一邊是對麵方向開過來的車,一邊是不斷後退的綠色的白楊樹,葉子還是綠色的。綠色總會給人希望和上進的感覺。正午的陽光照著地麵,升騰起淡淡的水蒸汽,渠水汩汩地向前流淌,水渠一邊是學校的操場,一邊是一望無際的麥地,她背對著操場,坐在水渠邊的柳樹下,翻看著一本席慕蓉的詩集,也並沒有認真看下去。刮風了,這在酷熱的午後很難得,她閉著眼睛,仰起臉,感受著風吹過,就在此刻耳邊是巨大的聲響,像是鬆濤,又像是海浪,待仔細聽去,又什麼也不像,就是巨大的轟響,她不由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眼前麥浪滾滾,好像是綠色的波濤,那麼闊大,原來是風吹動麥田的聲響,那是她第一次驚訝自然的力量。沒有噩夢,沒有網絡,隻有青春期莫名其妙的憂傷,一陣風吹來,也會讓她流淚感歎。那一年她多大?十四還是十五吧。

不知不覺中,她的車速慢了下來,又占著超車道,一串刺耳的“嘀嘀”聲,後麵有個商務車不耐煩地向她打喇叭。未婚夫從手機屏上抬眼看了看前方,又低下頭看手機,沒有覺察她的分神。

在她的記憶裏有一個夏天特別長,好像永遠過不完,那個夏天爸爸媽媽離婚了,而她在大學念書,暑假沒有回家。她做暑期工發廣告宣傳單頁,認識了一個男孩子。男孩和她一個學校,也是假期不想回家,他們每天一起去公司領宣傳單頁,一起去街頭巷尾發,中午一起在小吃攤點吃涼皮子。如果業績好,也會去吃烤肉喝啤酒;他喝,她看著。那個夏天太陽特別毒,經常照著她兩眼發花,神思恍惚。他叫她去陰涼地休息一會,她固執地站在正午的陽光下,她不偷懶,一張一張發單頁。一個暑假她靠發傳單掙到了一千三百多塊錢,這是她第一次自己掙錢。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她好像還可以感覺到街頭太陽當頭照著的眩暈。從什麼時候起她經常會在大太陽底下發呆,好像什麼也沒有想,但又好像過了一生一世那麼滄桑。爸爸和媽媽發生爭執後房間中的那種靜,讓她感覺像是在高高的懸崖上,命懸一線就要掉下去。

前擋風玻璃有點髒了,讓她看不很真切前麵的路,陽光下,白花花的一片。車內音樂是一個男人喑啞的嗓音歇斯底裏地唱著什麼“自由”之類的詞語,她沒有注意聽,她在想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致除了日複一日的重複,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有個哲學家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有意義的吧,或者那個意義,我不知道。我知道什麼呢?如果車一直可以這麼開下去,如果可以一直不停下……

寬大的隔離帶,把兩邊的車子隔離開來,對麵的車飛速駛來,自己的標誌308也飛速駛去,在交彙的刹那,快速分離,雖然隔著厚厚的隔離帶,還有窗玻璃擋著,可是喬小喬的耳邊感覺到了對麵來車交彙的一刹那帶來的風聲和速度,“嗖”的一下在耳邊掠過,涼涼的。不斷有車迎麵快速駛過來,也有車從身後超過去。

那個和她一起發傳單的男孩子是學化學的,他知道PH試紙遇堿變藍、遇酸變紅,但是他肯定不知道兩輛速度不一樣的車在高速路上行駛,後麵的那一輛多久可以超過前麵一輛,這是個物理問題。總有我們不明白的事情,比如現在,如果車一直朝前開下去,會怎麼樣?

她雙目注視前方,好像全神貫注地開車,方向盤有一點輕微的晃動,車子靠隔離帶近了一下,又正常行駛起來。她用餘光瞟了一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