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請求:兩位執行人如果碰到《唐吉訶德?台?曼查傳》第二部的作者,應代我竭誠向他道歉:他那本書雖說荒謬絕倫,而我卻無意地成了他寫書的起因。我至死最感不安的,就是他發表這麼一本東西,竟完全是為我而起。”

立完遺囑,唐吉訶德暈了過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家驚慌忙亂,趕過來救護。他終於蘇醒過來,可又不時暈過去,就這樣一直拖了三天。

當時整個家裏一片哀傷、一片忙亂。不過,外甥女照常吃飯,管家婆依舊喝酒,算是以酒燒愁。桑丘也照常吃喝;本來喪友之痛是非常令人難過的,可是能繼承一份豐厚的遺產的感覺是很奇妙的,它能奇跡般地消除、至少是減緩這種痛苦。

無話則短,唐吉訶德像一個優秀的基督徒那樣領了種種聖典,又慷慨陳詞,表示對遊俠騎士小說的厭惡之後,終於與世長辭。公證人當時在場,聲稱:他讀過許多遊俠騎士小說,可從沒見過哪位遊俠騎士能像唐吉訶德一樣,如此安詳地死在床上,像一個好基督徒。於是,在朋友們的痛哭哀掉之中,唐吉訶德升天了;說明白點,就是死了。

牧師一見人已過世,馬上請公證人出具證明:“善人”阿隆索?吉紮達——曾用名唐吉訶德?台?曼查——已與世長辭,善終。他這樣做的目的,是防備在作者熙德?阿默德?貝南黑利擱筆之後,別的作者趁機讓唐吉訶德“起死回生”,沒完沒了寫他一些子虛烏有的奇遇故事。

就這樣,奇情異想的紳士唐吉訶德?台?曼查告別了人間。關於他的出生地點,熙德?阿默德認為不宜指明:他希望曼查所有的村鎮都會爭認他為自己的兒子,就像希臘的七個城市爭認荷馬一樣。

桑丘、外甥女和管家婆如何痛悼唐吉訶德,我們略過不提;也不介紹他墓上的一些墓銘,單單錄下加拉斯果寫的一首墓誌銘:

唐吉訶德墓誌銘。”逝兮騎士,英勇絕倫。立意不朽,雖死猶生。誓除殘暴,威風凜凜。惡魔聯手,難屈英靈。生已驚世,死不騙人。一生癡幻,臨歿返真。”

寫到這裏,遠見卓識的熙德?阿默德對他的筆說:“我纖巧的筆啊!你的筆鋒是巧是拙,我自己也不敢評價!我把你掛在書架上的銅絲上吧。你可以在這兒呆上千年萬載,除非有狂妄陰險的史學家將你取下來,褻瀆玷汙你。可是,你不要等他們抓住你,就趁早用他們自己的風格告誡他們:

“住手,你們這幫文痞,不要拿我為你們練筆。見鬼去吧,別玷汙我,願上天去拯救皇帝!”

“偉人唐吉訶德專為我而生,我也專為他而生。他幹事,我記述。我倆如同互相印證的信物,分開就毫無意義。托爾台西利亞那位冒牌作者膽大妄為,竟想用他那支駝鳥毛削成的拙筆偷寫我這位英勇絕倫的騎士的事跡,真是枉費心機:他的肩太嫩,擔不起這付擔子;他的才思枯竭,難當如此重任。

“讀者啊,如果你碰見他,發現他仍存此妄想,我請你勸勸他:讓唐吉訶德這把枯骨在地裏安息吧。他確確實實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下,絕對不可能再去作第三次漫遊;請那位作者不要冒犯死神的意旨,很不恭敬地把唐吉訶德從墳墓裏拖出來,弄到舊加斯底利亞去。他前後兩次出門的故事已寫成兩卷巨著,在國內外都一致受到讚賞:這兩部書已把遊俠騎士的荒謬行徑挖苦得淋漓盡至。你盡力勸他,也是在履行基督徒的職責——善待蓄意害你的人。至於我呢?能讓世人對那些荒誕不經的遊俠騎士小說深惡痛絕,我還是第一人,為此我怡然自樂。這些小說已在走下坡路;我堅信它們一定會徹底崩潰,永遠不能再立足於世。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