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五年、六年,福廣地區大旱,天威七年又遭蟲害,天威八年年初,袁州府、臨江府、撫州府瘟疫肆虐,路皆腐屍白骨,恍若人間地獄。
天威八年三月,文定帝終於下旨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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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午時,烈日當頭,大樹底下也沒幾寸蔭頭能藏人了。肖九在山崗上已蹲了小半日,肚子開始叫喚。她盤腿窩在樹底下,從懷裏摸出個又幹又硬的饅頭,添了添嘴唇一口咬了上去。
狠狠啃著一點味道都沒有的白麵饅頭,肖九一邊幻想著還能有碗醬黃瓜,不由喃喃自語:“艸,這日子過得也忒慘了點,不過好歹還沒給餓死!哎,再這麼下去,餓死是早晚的事情……”
肖九一邊啃饅頭一邊毫不鬆懈地監視著山崗下的官道,饅頭啃到一半的時候,遠遠的官道盡頭塵煙滾滾。
肖九立時渾身緊張起來,一雙眼睛眨都不眨的望著官道,咽下了一口的幹饅頭,向著身邊的兩個手下打個了手勢,低聲道:“都注意點,別讓人發現了。”
“是。”身邊的兩人輕聲一應,都伏低了身子,幾乎貼到地上去了。
不多久她便看見一人一騎從煙塵中躥了出來,後頭還跟著數十騎兵。
再一細看,最前頭的一人並不著鎧甲,相反是一身文人打扮,淺青色的袍子像是給人潑了狗血似得汙穢不堪,臉上都跟糊了泥似得,橫看豎看都看不出個人樣子來。
而追在他身後的騎兵弓箭、刀劍都在手,顯然是來討他命的。
肖九的一個手下福仔湊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大王,救不救啊?”
肖九素來痛恨朝廷、官兵,若是在從前,七八成她是會出手救人的,不管那人是何來路,敵人的敵人就是她肖九的朋友,不過現在……
肖九將手裏捏著的半個硬饅頭送到嘴邊,又是一口啃下去,再張口隻拋出這麼一句話:“不救!沒糧!”
不怪肖九心狠,眼下的狀況是她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一回是整個山寨三百多號人的命全都豁出去了,她可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打亂全盤計劃。
可憐那人命不好,老天不幫他,怪不得她肖九。再說了,這年頭、這地頭,除了府衙裏坐著的貪官汙吏,哪個好命了?!還活著、能喘氣就該酬神了!
肖九在山崗上候了整整一天,蹲得腰酸背疼腿抽筋的,直到日暮才讓人接了班繼續監視,自己回了山寨。
回到寨子裏,肖九的頭等大事就是吃飯,而當她的小婢女花蓮給她端來一碗清粥的時候,肖九整個人都頹下去了。
“小蓮兒,去把老魏喊來。”
“哦。”花蓮應了一聲,即刻就去把寨中三當家的給請了來。
說是請來,其實老魏一早就候著肖九呢,不等肖九喝上一口粥,人就已經到她跟前了。
肖九嘿嘿笑了一聲:“來得真快啊。”
老魏兩根粗眉毛都揪在一起,一張黑黝的臉上滿是憂慮:“已經是第十二天啦!”
“嗯嗯,”肖九點點頭,道,“我正想問你呢,寨中存糧還有多少?夠幾日的?”
“從前日起光煮稀粥,滿打滿算再撐四五日就了不得了。”
肖九沉沉歎了一聲:“再等三日。那送糧的隊伍怎麼都該來了。”
“若是不來呢?”老魏不由地擔心,再這麼幹等等下去就該要餓死人了。就算沒餓死人,這人心惶惶的,肯定得出亂子。
肖九端起清粥仰頭一口氣全喝光了,末了還不忘將整個碗舔了一圈。她心裏也清楚,再等三日還等不到送糧的來,他們可就得挖野菜刨樹皮了,但要命的不是沒糧,而是暴亂,一個不好就鬧成人吃人的事了。
“一定會來的!”肖九的口氣異常堅定。她決不能動搖,連她都慌了,寨子必然要亂。
可老魏的擔心並沒有因為肖九的話而有一絲一毫的減輕,又苦愁道:“就算等來了送糧隊伍,可要從五千官兵手裏搶糧食,咱們還不是送死?”
“那你是要坐等餓死呢?還是搏一搏呢?”肖九手一鬆,空碗沉沉磕在案上,她哼笑一聲,“老魏,你的膽子被狗吃啦?”
老魏給肖九這麼一罵,噌得上了火氣,狠狠道:“這山裏的狗早讓老子下酒了!”
肖九笑笑:“放心吧,隻要送糧隊伍來,那就是來給咱們送糧來的!咱們三百人怕他五千官兵,他五千官兵不也得怕這新安城裏外三萬難民不是嘛。”
說到這裏肖九忍不住又歎了一聲,從上個月起大批人從福廣一帶逃難過來就快把新安城的城門給擠塌了,後來縣老爺下令關了城門,把難民全擋在外麵又不知餓死多少人。
肖九繼續說道:“狗急跳牆,不想餓死就得拚命。老魏,你讓人給徐娘傳話去,叫她把難民都組織好了,候我命令,等官糧進了新安,咱們就動手。這一次,我肖九糧也要,財也要!汪培那個死貪官,我非把他剁碎了喂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