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女強人也強不過命運。
範青梅這天又睡在青梅會所，心裏有事，睡哪裏都是睡不著。一大早她就起了，天麻麻亮，就在院子裏踱步。黃梅天，地長黴，石長苔，範青梅心裏長了毛。昨晚的牌局上，有人說，王矮子跑路了，範青梅在洗牌，沒在意，說，誰跑路了？王矮子王劍明。範青梅手一抖，那一手齊整的牌就亂了。這－晚範青梅的心思就亂了，到散局－輸到底。
昨晚散局太遲，今天起身太早，小周的手機都關著。回答總是關機，那女聲範青梅一聽就掐了，她還是百打不厭，手機在掌心裏已發燙。部門經理小周是王劍明那個項目的負責人，王劍明從順風公司賬上劃走了九千萬。
說起來小周是範青梅賞識的下屬。有－天，範青梅的辦公室闖進了－個女人，五十多歲，看穿戴，是有錢有勢的女人，至少嫁的男人有錢有勢。順風公司經常組織一些活動，插花比賽，美容美體服務，自駕遊等等。說白了，是為了吸引富婆，尋找融資的機會。從請柬發出開始，公司的業務員就分工盯人，提供服務，籠絡感情。這個群體不是官太太就是老板夫人，別小看這幫中老年婦女，官太太握有家庭的財權，老板夫人藏著私房。有種說法，國內沒有通貨膨脹，歸功於貪官們把錢藏著掖著，你看電視看報紙，出事的貪官動不動就能搜出百萬千萬現金。貪官們其實也活得累，錢多也累贅。一是他們有錢不用花，吃用都有人送。二是他們有錢不敢存銀行，銀行都搞實名製。別人的錢都在錢生錢，利生利，他們家的錢隻能躺在角落裏睡大覺。錢睡得著，人睡不著。範青梅不認識這個女人，說明她算不了公司的大客戶，但凡是與公司往來的人都認識範總。女人說，範總，我有筆錢沒到期，家中急用，周經理說要您簽字才能提前取。女人眼眶青黑，眼袋下垂，沒睡好。範青梅看了單子，數字不大，本利120萬，是新客戶，心裏明白了。錢醒了，出門伸胳膊伸腿了，人還是睡不著，怕它有去無回。範青梅簽了字，說，行，你讓小周帶你去辦。
範青梅對這女人的姓名有了印象，隔了－個月看送上來的報表，這女人本利沒提走，反倒加碼存了個整數，一千萬。範青梅就打電話問小周，小周說，是客戶自願的，她信任範總，信任咱順風公司。
那女人辦好公司的手續，已是午餐時間，小周說，大姐，現在去銀行，人家吃飯去了，不如我請大姐吃個飯，我們吃完再去，人家也上班了。小周開車帶她在銀行附近找了家餐館，餐館不大，但雅致，安靜。範青梅有規定，凡請客戶用餐不準馬虎，這是對客戶的尊重，也是維護公司形象，讓客戶有安全感。等著上菜，女人喝茶，小周從包裏拿出－摞文件，讀得認真，是公司的報表，公司的報表是商業秘密，怎麼能隨手帶出？小周手裏的是小周製造的報表，或者說，是小周未來的夢想報表，小周看正麵，女人看反麵。那反麵印著的名字女人認識幾個，有明星，有財閥，還有某市長的老婆，自然，那些姓名後麵的數字也不小。小周發覺了，抱歉一笑，將報名表收了。女人不計較，她已經獲得了安全感，安全感是那些名單給的，他們都肯投錢，數字比她多十倍百倍，她那點錢有什麼不安全？飯吃完，女人說，周經理，銀行咱不去了。小周說，不去也行，我車上有，別人上午投的，我正打算去銀行存，你先從這取，留個字據給我衝賬就行。車停在角落，小周看四周沒人，打開後蓋，後備箱是兩隻大號的塑料雜物箱，揭了箱蓋，齊了箱沿是一捆捆的百元大鈔。女人吃了－驚，慌忙替她蓋上，好像害怕那箱子裏爬出妖魔鬼怪，說，你這姑娘，膽也太大了。小周說，怕什麼？咱南京治安好，壞人不敢動。女人說，你趕緊去銀行存了吧，我回你們公司，錢我不取了，再湊個大數給你。
這是幾年前的事，那時周克華劫案還沒在南京上演。當然，周大盜到南京之前，順風公司早鳥槍換炮，添置了運鈔車。範青梅批評了小周的做法欠誠信，批評後把她從業務經理提拔為部門經理。輪崗時，又把小周從A部調到了B部，A部實際上是融資部，按規定投資公司無融資權，所以用字母代替。B部是投資部，順序排後，但它負責投資項目審核，是公司的重中之重，公司的員工說B部得在前麵加個“牛”字，牛B部。小周在B部這幾年幹得風生水起，怎麼就在王矮子這翻了船？
王劍明這個投資項目是小周推薦的，範青梅也親自去他廠裏考察過。工廠設在開發區，十幾萬平方的現代化廠房，範青梅查了相關資料，王劍明是個歸國海龜，工廠生產的光電產品是他自己帶的團隊研發，從小周的調研報告看，產品市場前景不錯。王劍明個子小，一雙眼睛很大，嘴也大，講起話－套套的，不像科學家，像政府官員。範青梅居高臨下觀察，王劍明－開口說話，雙腳就像安了彈簧，身子似乎會隨時往高處發射，脖子上青筋勃如彎弓，黑皮額頭油光發亮。這是個有血性的人，點把火整個人能燒著。範青梅心裏猶豫，這樣的人在囯內不適合生長，此人長得像個煤球，煤球過火時轟轟烈烈，過後就剩－把煤渣了。要想企業長久生存，最好是塊濕柴，扇幾下火旺一會，再扇幾下，火再旺－會。王劍明這種人也可以賺錢，燒－把火就撤，可看他廠區的投入，不像是撈一把就撤，是真想回報袓國人民。掉個麵看，這種人不必擔心是騙子。小周把當初王劍明廠區奠基的錄像片找來，手拿紮著紅綢鐵鍬的人有副市長，有開發區主任。這些人是酒家門前掛的幌子，每家都掛，要看得看屋裏桌上擺的酒和菜。範青梅按了定格，從後排人群裏仔細排査，發現了三位銀行行長，其中就有豐玉潔。範青梅撥通豐玉潔的手機，問她家銀行的貸額，數字不小。假如這三家銀行都是這個數，那是個大數了，王劍明何必還要向範青梅開口呢？誰都知道，投資公司比銀行的口味重多了。
王劍明的回答很坦蕩，銀行貸款有限額，且按批次放貸，跟不上投產工期。早投入，早收益，不開工每天也得白白地付銀行利息，能開工，就不在乎投資公司這邊利息高－點。
王劍明申請的是兩個億，範青梅批了－個億，想了－想，又改成九千萬。不是非要少給一千萬，是喜歡那個“九”字的諧音，祝福王劍明的工廠日久天長。
小周的電話來了，她嗓子啞了，說她得到消息，在王劍明的辦公樓下守了－天－夜，沒見著人。打王劍明的手機，關機，她不停地打，關機也打，直到電池打光了。一大早，找王劍明的人越來越多，她先回了公司。
範青梅說，記住，你不能在王劍明那邊再露麵。
範青梅不能讓客戶知道公司在王劍明那裏投資的事，尤其是數額。－旦客戶知道，就會人心浮動，說不定紛紛鬧到公司，那局麵就無法收拾。相比較銀行，私營投資公司是小娘養的，尤其範青梅賬上的錢有不少來自民間融資，拿不到桌麵上來。王劍明工廠開機典禮，王劍明親自送來請柬，熱誠邀請，範青梅就是不去。不是端架子拿大，而是有自己的特殊情況。現在看來，沒去是對的。
九千萬，對範青梅而言不是小數字。順風公司帳上來回的數字嚇人，但那並不都是她範青梅的錢。範青梅和張大東離婚，從張大東那裏拿到的也就五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