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達爾(1 / 1)

爹和弗農在後門廊坐著。爹正用拇指和食指夾著下唇往外拽著,從鼻煙壺的蓋子往自己的下唇上倒鼻煙。我穿過門廊,拿起瓢從水桶裏舀水喝,他們倆都轉過頭來看我。

“朱厄爾呢?”爹問道。我孩提時就知道把水在杉木桶裏放上一段時間就變得好喝多了。清涼,而又帶一絲暖意,有一股淡淡的,猶如七月杉木林中那暖風的香味。至少在杉木桶裏放六個鍾頭,而且得用水瓢舀著喝。絕不能用金屬容器舀水喝。

到了晚上,水就更好喝了。我過去經常躺在門廳的地鋪上不睡,直到聽見他們都睡著了,才悄悄地爬起來回到水桶邊。夜漆黑漆黑的,擱架也是漆黑漆黑的模糊不清,靜靜的水麵在一派空寂中呈現出一個圓圓的洞,在我還沒用勺子把它攪醒之前,或許能看到桶裏有一兩顆星星,在我沒喝之前或許也能看到勺子裏有一兩顆星星。後來,我年齡增長了,身材也長高了。不過我還是等著不睡,直到家人都睡著了,我就把襯衫翻上去躺著,聽到他們都已沉入夢鄉,就開始用意念撫摸著我的身體,感覺到涼絲絲的靜謐之風吹拂著我的下體,一邊琢磨著黑暗中那頭的卡什是否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呢,恐怕在我想這樣做或能這樣做的兩年前他一直在這樣做呢。

爹的八字腳外撇得很嚴重,他的腳趾麻痹、扭曲、彎斜,兩隻小腳趾連趾甲都沒有,這全是因小時穿自製的鞋子在濕地裏拚命幹活而造成的。他那雙粗革高幫勞動靴就放在椅子旁,看上去活像是用一把鈍斧子從生鐵塊裏砍出來的。弗農進過城。但我從未見過他穿工裝褲進城。這都與他的太太有關,據說,他太太也曾教過書呢。

我把勺子裏的剩水潑到地上,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看樣子明天天亮之前會下雨,說不準天黑之前就會下呢。“到穀倉去,”我說,“快給馬兒套馬具。”

那匹馬兒遛到哪兒去了。他還得先去穀倉,再到牧場。這馬兒卻不見影兒了:他準是在那片小鬆樹林裏躲著乘涼。朱厄爾吹起口哨,隻吹了一聲,聲音很尖。那馬兒噴了個響鼻,朱厄爾馬上就看到了,在藍幽幽的陰涼處影兒一晃。朱厄爾又吹了一聲口哨;馬兒從斜坡上一溜煙衝了下來,腿兒僵硬僵硬的,兩耳直豎、輕輕彈動,兩隻不對稱的眼睛轉動著,在二十英尺遠處戛然而止,側身而立,扭過頭來,頑皮而又機警地看著朱厄爾。

“快過來呀,夥計。”朱厄爾說。它動了。驟然一聳,毛發隆起,像許多火舌在翻卷。馬兒鬃毛、尾巴舞動著,眼珠轉動著,突然騰躍奔馳,接著又戛然而止,四足並攏而立,打量著朱厄爾。朱厄爾兩臂下垂,穩步向馬兒走來。要不是朱厄爾的兩條腿,陽光之下他們兩個活像是用於野外場景的雕像。

當朱厄爾就要碰到它時,馬兒驀地騰起,後腿直立,向朱厄爾撲來。立時馬蹄像魔幻般的羽翼向朱厄爾圍攏而來;他在馬的四蹄當中和直立的馬腹下麵,像蛇一樣靈活地躲閃扭動。就在馬蹄眼看就要踏到自己臂膀的一瞬間,他整個身體平躺著騰空而起,像蛇一樣扭動身體,瞅準時機,抓住馬的鼻孔,接著跌回到地上。接下來,雙方身體緊繃、僵持不動,情形令人驚懼,馬兒低垂著頭,用僵直、顫抖的腿支撐著身體;朱厄爾腳跟抵著地,一隻手擋住馬的鼻息,另一隻手快節奏地不停拍著馬的脖頸撫慰著,一麵惡狠狠地詛咒著馬。

他們站在那兒僵持不下,時間似乎凝滯住了,馬兒在戰栗著、呻吟著。轉瞬間朱厄爾竟然上了馬背。他向前遊動,像抽動的鞭子飛身而起,在半空中調整好了姿勢,旋即騎到了馬背上。馬兒垂著頭站了片刻,然後突然發動,衝下了山坡,馬兒騰空狂躍,簡直能把人骨架顛散,而朱厄爾猶如水蛭一樣緊緊貼在馬肩隆上,跑到柵欄前,馬兒驟然停了下來。

“好了,”朱厄爾說道,“鬧夠了就消停一會兒吧。”

進入穀倉,沒等馬兒停下來,朱厄爾就滑到地麵。馬兒進了馬廄,朱厄爾跟在後麵。馬兒連頭都沒回就向朱厄爾踢來,“砰”的一聲,一蹄子踢到了牆上,猶如一聲槍響。朱厄爾朝它肚子踢了一腳;馬兒疼得齜牙咧嘴,扭過頭來;朱厄爾照它的臉就是一拳,旋即走向馬槽,蹬了上去。他緊靠幹草架,低頭朝馬廄頂望去,繼而又朝門口外望去。路上空無人影;從這裏甚至連卡什鋸木的聲音都聽不見。他直起身子,匆匆扯了一抱幹草,塞進飼草架。

“吃吧,”他說道,“趁著有機會吃,快把這該死的飼料消滅掉,你這個食草的雜種。你這可愛的狗娘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