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拉邦大人意想不到會遇見他的朋友範·密泰恩。

借用一種現代的說法,凱拉邦大人在身心兩方麵都是一個“體麵的人”,他的麵孔看起來有40歲,他的肥胖程度至少有50歲,實際上他是45歲,然而他麵孔聰明、身體雄偉。他留著一口已經發灰、兩端呈尖形、與其說長還不如說短的胡子;黑色的眼睛靈活敏銳,目光炯炯有神,對一切轉瞬即逝的印象和誤差隻有十分之一克拉的天平盤同樣敏感。四方的下巴,長得像鸚鵡的喙一樣但並不過分的鼻子,與目光銳利的眼睛和緊閉的、隻是為了露出潔白晶瑩的牙齒才張開的嘴巴十分相稱。高高的額頭刻著一條垂直的皺紋,在兩條眉毛之間黑如煤五的一條真正是固執的皺紋。這一切使他有了一副特殊的相貌,一個古怪的、個性極強的、感情非常外露的人的相貌,人們隻要被它吸引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至於凱拉邦大人的服裝,也就是“老土耳其人”的服裝,始終忠於從前土耳其近衛軍士兵的裝束:喇叭口的寬頭巾;垂在用摩洛哥皮製的靴子上的寬大而飄動的軍褲;無袖的背心上配有刻成多麵形的、飾有絲邊的大扣子;披肩的腰帶圍住了一個膨脹而結實的肚子;最後是淡黃色的皮裏長袍,形成了一條條威嚴的褶襇。在這種古老的著裝方式裏沒有任何歐化,它與新時代裏東方人的衣服形成了對比。這是一種拒絕工業主義入侵的方式,一種為了趨於消失的地方色彩的利益而進行的抗議,一種對利用權力讓奧斯曼人穿現代服裝的馬赫穆德蘇丹的法令的挑戰。

凱拉邦大人的仆人是一個25歲的小夥子,名叫尼西布,瘦得使荷蘭人布呂諾感到失望,不用說也是穿著古老的土耳其服裝。他不使他的固執透頂的主人有任何不快,在這方麵自然也不會有不同的意見。他是一個忠心的、但完全沒有個人主見的仆人,他永遠事先就表示讚成,並且像回聲一樣,下意識地重複著可怕的批發商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凱拉邦大人樂於進行粗暴的指責,要想不碰釘子,最可靠的辦法就是永遠讚成他的意見。

兩個人從佩拉郊區沿著一條狹窄的、被雨水衝刷成溝的街道來到托普哈內廣場。凱拉邦大人習慣地大聲說話,根本不管是否被別人聽見。

“哎,不!”他說。“安拉保佑我們,但是在近衛軍的時代,到了晚上每個人都可以隨意行事!不!我不會服從警察局的新規定,我高興的話不拿燈籠就走街串巷,哪怕掉到一個泥坑裏,或者被一條野狗咬上一口!”

“野狗!”尼西布隨聲附和。

“你也用不著在我的耳邊絮叨你那些愚蠢的勸告,或者以穆罕默德的名義起誓,我要把你的耳朵拉得長長的,使一頭驢子和趕驢子的人都會嫉妒!”

“和趕驢子的人!”尼西布答道,其實他就像大家料想的一樣,沒有做過任何勸告。

“要是警察局長罰我的款,”這個固執的人又說,“我就付罰款!他讓我坐牢我就去坐牢!但是在這方麵或其他任何方麵我都不會讓步!”

尼西布做了個表示同意的手勢,如果事情發展到那一步的話,他就準備跟主人去坐牢。

“啊!這些新土耳其人先生!”凱拉邦大人喊道,瞧著幾個路過的君士坦丁堡人,他們穿著筆挺的禮服,戴著紅色的土耳其帽。“啊!你們想製訂法律,要打破古老的習俗!那好,我就會成為最後一個表示抗議的人!尼西布,你是否已經告訴我的船夫帶著他的小船7點鍾就到托普哈內碼頭來?”

“7點鍾就來!”

“他為什麼不在這兒?”

“他為什麼不在這兒?”尼西布回答說。

“其實還不到7點鍾。”

“不到7點鍾。”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是因為您說了,主人。”

“那如果我說是5點鍾呢?”

“那就是5點鍾。”尼西布答道。

“你沒法再蠢了!”

“是的,沒法再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