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活地獄忍氣吞聲 假慈悲寫經了願(1 / 3)

詞曰:日恩日愛,試問而今安在?眼瞎心聾,兼之口啞,何用大驚小怪。曾明蓋載一思之,已在地天之外。此等情人,若想為歡,定然遭害。

右調《蝶戀花》話說翠翹認得是束生,正欲上前廝認,聽得小姐恁的稱呼,想著姥姥臨別分咐,叫他見熟人切莫廝認,性命要緊之說,連連收住了口。暗點頭道:"我道我怎的得到這裏,原來是妒婦的計較。我且忍氣上前,又作道理。"含住眼淚,走近前,朝著束生道:"姑爺磕頭。"束生一則初回,二則翠翹已死一載,那知他落難在此,三來裙布素裝,不似當時華麗也,再不想被這女平章弄在家裏。

一見翠翹磕過了頭,因問宦氏道:"這女子從那裏來的?"小姐道:"爹爹在北京討來服侍我的。這丫頭倒也能幹,擅新聲,彈得好弦子。"束生聞此二語,打動了他思翠翹的念頭,不覺一陣心酸,淚盈眼眶。故推整衣,拭了情淚道:"他叫甚名字?"小姐道:"叫做花奴。"束生道:"花奴,你起來,好生服侍小姐。"翠翹含淚應了一聲,起來立在宦氏身邊。束生一眼看去,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目瞪心呆。這花奴兀的不是王翠翹!暗暗叫苦道:"罷了,中了這妒婦計了!他當時不認我娶妾,正是此意。今日教我如何招架,如何解救!可不苦殺翹兒也。這是我害他了!"忍不住淚流滿臉。宦氏道:"相公因甚下淚?"束生道:"起服在邇,念及你婆婆,不覺心酸淚下。"宦氏道:"相公若為婆婆淚下,可謂至孝矣。"翠翹見束生如此牽情,那眼淚那裏禁得,便撲簌簌吊將落來。恐怕宦氏看破,即推故走進去了。有古詩為證。

詩曰:今日何迂次,新官與舊官;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

宦氏心知二人情況不堪,暗暗歡喜道:"這番奈何得他有趣,強似殺這淫婦一刀矣。待我慢慢處置他。"分咐整酒,替相公洗塵。束生道:"途中勞頓,不堪任酒,則索罷休。"小姐道:"花奴頗擅音律,叫他在旁司酒,強飲一杯,以慰久闊,勿阻妾之敬意。"束生無奈,隻能勉強應承。

須臾酒至,二人坐下。宦氏叫花奴來斟酒,翠翹至,執壺斟酒。小姐道:"姑爺是要進前服侍的,但不要違老夫人之命。服侍管待無妨,我不比那吃醋拈酸,不能容人的婦女,今日卻要你多勸相公吃幾杯。"翠翹斟酒,束生如坐針氈,幾遍價欲待掀翻桌麵,推倒酒埕,抱著翠翹嚎天痛哭。那禁宦氏甜言蜜語,嘻笑諧濾,頻斟苦勸。束生堅辭不飲。宦氏道:"君再不飲,吾將效王愷故轍。"遂對翠翹道:"若不能勸姑爺飲此巨觥者,即以軍令施行。快持觥跪奉姑爺!"翠翹不敢違命,低頭奉酒,跪在束生前。束生手足無措,勉強一飲而盡,道:"小生已如命矣,幸恕花奴之罪。"小姐大笑道:"吾能為王愷,君不能效王敦!此酒可謂美人飲也。"束生道:"小生之惡醉強酒,亦猶王當日之以人命為重也。"宦氏道:"相公可謂惜花人矣。花奴,再獻姑爺酒。你善胡琴,可彈一曲,勸姑爺飲。"翠翹不敢違命,取胡琴,將壺斟酒。在束生、宦氏麵前道:"姑爺、小姐請酒,花奴奏胡琴侑觴。"小姐道:"隻揀上好簇新中聽的彈上來。若彈得不好,卻是要打的哩。賞你酒一鍾,肉二片,先吃後彈。"翠翹不敢不吃,束生看了心如刀割,淚從肚落。翠翹是打怕的人,怎敢違拗?整頓胡琴,和平韻律。因觀束生昔是同床侶,今為席上賓,相看而不能相認,感慨興亡,感悲今日,遂彈雲。詞曰:妾身薄命落娼家,嫁得良人實富華。

綺羅隊裏笙歌迭,翡翠營中音律奢。

迍遭妒雨隨風泊,又向侯門寄浪槎。

笑啼不敢如無我,喜怒由人隻問他。

聞道主翁千裏返,相逢卻是舊儂家。

一為座上風流婿,一為廚下十庸娃。

四目相看生氣斷,兩心相照死爭些。

漫把胡琴調舊怨,悲哉今日實堪嗟。

悲今日兮,位次何迂;憶舊事兮,按拍長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