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子辛懷裏醒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朝歌的夜有著蘇莊沒有的涼意,浸衣濕襪,滲膚蝕骨。
抹了抹嘴角的水漬,隨手將它們揩在子辛的袖口,他皺著眉看了我一眼,無奈地自侍從那取了帕子替我擦拭幹淨。
我剛睡醒的時候起床氣最重,不耐煩地蹂躪著他前襟直到皺皺巴巴,“我要吃彥蓮羹,我要吃,我現在就要吃。”
子辛朝側邊遞了個眼色,侍從得令下去打點,我這才乖乖地坐好,任他擦拭著我的指尖。
“咳——咳!”
身後一陣蒼老冗長但頓挫用力的咳嗽聲,回頭,比幹和箕子就立在下方,“不知娘娘可睡好了,臣等還有要事啟奏。”
我又看了看子辛,他已將我的指尖一一擦拭幹淨,此時正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成果,漫不經心道,“準。”
比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眉梢的青筋跳得無比歡快,我似乎能聽到他心裏那一聲“妖姬”的咒罵。
難道他們早就來了,隻是子辛見我熟睡讓他們等到現在?
我對他抱歉一笑卻被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頂了回來,撇撇嘴,識趣地去玩子辛的手指。
“稟大王,東夷的土地與奴隸數量太過龐大,難以一時歸置齊整,再加上徐夷與東南夷的,老臣恐怕這些奴隸易生反意……”
比幹老頭又開始了一日一度的長篇大論,我最怕聽到的就是這些,剛走的瞌睡又跑回來了,掛在子辛身上開始小雞啄米。就在我幾欲睡去前,子辛伏在耳邊,“妲己,彥蓮羹來了。”
我一下清醒地坐直,“哪呢?”
他嘴角抽笑,從侍從手中接過碗勺,熟練地舀起吹涼,又貼著唇角試了試冷熱才放心地喂到我口邊。
箕子見此憤恨地一甩衣袖,比幹更是一張老臉黑得徹底,“大王究竟有沒有聽到老臣的話!”
“王叔方才說到,我朝多年征戰雖得奴隸土地無數,但國力損耗甚重,實應休養生息,不宜再起戰事,不知寡人說的可對?”
比幹沒想到子辛真的答得上來,一時被堵得臉紅脖子粗,我滿意地欣賞著他的窘態,回頭給了子辛一個大大的笑臉。
他用食指點了點我的鼻子,喂了我一大勺羹。兩年的相處足以讓他清楚看穿我各種小氣又好計較的小心思,所以才會幫我報了方才的白眼之仇。
比幹又咳嗽了一聲,“然夏裔的周部不安歧陽,屢屢東下,自文王姬昌駕崩,其次子姬發繼位後越發不知收斂,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老頭說的慷慨激昂,整個大殿都是他的回音,我卻在聽在那個名字時失神地兩眼發直。
姬發……
我好像很久都沒有想起這個人了。
自我嫁來朝歌,自我砸毀了那張素琴,生命中就再也沒有了他,昔日的一切,包括蘇莊,包括他,如同一場陳年舊夢,了無痕跡。
“妲己,張口!”
子辛忽然出聲驚了我一跳,原來我竟不知不覺地將下唇咬出了血漬。
他舀起一勺羹,緩緩地吹氣,“確實狼子野心。”
悠閑的口吻裏全是漫不經心。
我呼吸一促,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不敢再咬下唇。子辛像是沒有看到我的失態,神色如常地喂我,隻是每勺都會或重或輕地壓過方才咬開的傷口。
箕子進步急言,“大王,對待如此虎狼之輩,切不可放縱姑息啊!”
子辛正要開口,我忽然扳過他的手腕將羹送到口中,迅速從他懷中跳下來,逃也似的奔離了大殿,“我回落華宮了。”
身後長久沒有傳出說話聲,我知道子辛又一次看透了我的心思,不錯,我不想聽到任何關於姬發的消息,更加不想它從子辛的口中傳出。
還未到落華宮就看到一人被轟了出來,白衫粉袍,長身玉立。
一個男人能將粉色穿出韻味,恐怕也隻有他了,微子一見到我老遠地跑了過來。
我看了看緊閉的宮門,又看了看他泛紅的右臉,“你又調戲綠綺了?”
他無辜地眨眨眼,“我不過送了她個鐲子。”
“隻是送鐲子?”
微子不自然地咳嗽一聲,“順便替她戴上了。”
綠綺從小伴我一起長大,又陪我從蘇莊嫁到了朝歌,她的性子我自然清楚,隻怕是微子不止給她戴上那麼簡單。
我歎了口氣,鄭重地告訴他,“微子,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你在罵我?”
“不,我在誇你,在我們蘇莊都是這麼誇人的。”
微子摸著下巴,似在考量真假,半晌歡喜道,“這麼說來,綠綺其實是在誇我!”
“她誇你什麼?”
“她誇我不要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