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一副不解的樣子,妻子繼續說:“原來那女人跟老師死去的媽媽長得很像,連說話的聲音都相似。鋼琴老師看第一眼時,嚇了一跳,嘴上雖沒說,心裏卻懂了,她老爸根本是找了一個替代的人,他不愛那女人,隻是透過那女人來懷念以前的老婆。”
果然,接著聽說有一天老先生打電話給女兒,在電話裏哭:“她不像你死去的媽媽,一點兒也不像!一點兒也不像!”
那老先生還是結婚了,他說見了這個女人,才知道以前的妻子有多好。他欠了那個妻子的,就用耐心、愛心,在這個“外形相似”的女人身上還吧!
女兒的娃娃髒了。
那是我從日本買回來的,黑頭發、黑眼珠,穿著一身和服的娃娃。
“頭發很髒,我要幫她洗頭!”女兒說。
“你會洗嗎?”我問她。
“我不會。”
“我幫你。”我把娃娃拿過來看看,“既然洗頭,難免弄濕了衣服,就把衣服脫下來,一起洗吧!”
和服的結構很特殊,兩根細腰帶,從袖子裏麵穿來穿去,我研究了半天,才脫下。
“她怎麼沒穿內褲?”女兒說。
“日本女孩穿和服,裏麵是不穿內褲的。”我說。
“爸爸怎麼知道?”
我怔了一下,說:“爸爸聽說的,而且,你不是看到了嗎?”
女兒拿來它的洗發精,我們就在廚房的水槽裏為娃娃洗頭。先由她抓著娃娃,我倒洗發精。然後我抓著娃娃,她拿著噴頭衝水。
頭發是一綹綹植在塑膠頭殼的,居然既不脫色也不掉毛。
兩個人合作吹幹之後,再一左一右,各為娃娃編了一條小辮子,後麵則綁了一個大“馬尾巴”。
過去也為她洗過娃娃,都是金發碧眼的。這次洗“東方娃娃”,感覺竟然大不相同。
我一邊洗,一邊吹風,一邊想:“啊!現在我懂了,我嶽父那時從台灣飛來美國,幫著我老婆為我女兒洗頭,大概也是一樣的感覺吧!”
那不單是疼愛外孫女,其實也是重溫一種舊夢,重拾一種感覺。
相信,妻子小時候,我的嶽父一定忙得要命,難得為她洗頭。也可能在那個時代,男人是不被允許做這些事的。
而今,七十了,退休了。彎著老腰,蹲在盆邊,跟已是四十歲的女兒,一起為外孫女打水、擦洗發精。不就像我現在,跟女兒一起洗娃娃嗎?
想起兒子小時候,我不曾為他洗頭洗澡,覺得失去了許多,也覺得欠他的。
改天,兒子結婚,我會對他說:“如果你們忙,我可以幫孫子洗頭洗澡。”
當他犯案、當他失敗、當他病重、當他在大家都不肯定他的時候……認他,是多麼偉大的愛!
認他,是多麼偉大的愛
少年時讀《史記》,最愛看《刺客列傳》裏“聶政刺韓相”的故事。
聶政刺殺了宰相之後,怕連累姐姐,而用刀剝下自己的臉皮,挖出眼睛,再切腹而死。
韓王認不出刺客是誰,把聶政的屍體放到大街上,懸賞千金給說出刺客名字的人。
聶政的姐姐聶榮,居然跑去認屍,說:“我怎麼能因為怕死,而埋沒了弟弟的英名?”接著在哀號中自殺在弟弟的身邊。
這段故事,我讀了許多遍,每次都想:多麼笨的姐姐,你弟弟為保護你,死得那麼慘,你居然還去送死。
但是三十多年過來,今天我重讀“聶政”,卻有了另一種感觸——
認一個人,是多麼深情的表現!
去年冬天,陪女兒去參加溜冰賽。說“比賽”,實際隻是“表演”。每個孩子由老師選曲、編舞,再輪流上場演出。
場麵的觀眾也不多,全是小孩的家長,掌聲從哪裏響起,就知道表演者的親人在何方。
我旁邊站了一位老先生,看我為女兒鼓掌,也便摘下手套,捧個場,一邊說:“下一個就是我孫子了,他溜得好極了,你一定要看。”
果然,我女兒才下場,就上來一個又瘦又小的男生。投桃報李,我也狠狠地鼓掌。
“他看起來瘦,但是很結實。”老先生說,“瘦,特別適合溜冰。”
才說著,小男孩就摔了一跤。老先生驚叫了一聲。
接著又摔了一跤,而且是個“元寶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