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了·走了·去了·成了(1)(1 / 3)

連那架飛機駕駛員的太太和兩名子女都在其中。當飛機下墜的瞬間,他的眼前可會浮現後邊的愛妻與孩子?

我本來可以忍住不哭的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號晚上,接到台北辦公室的傳真——

一件不幸的消息,張祖湘先生一家三口,也是此次華航空難事件的罹難者,其弟張祖全先生昨來室要我轉告老師知曉。

馬上撥了電話去,氣急敗壞地問:“怎麼可能?我細細看過罹難者的名單,沒見到張祖湘。”

“他用的是張國泰的名字,‘國’又被印成了‘固’。”秘書說,“您看看他太太林宜珍和女兒張馨文的名字就知道了,您不是送書給她,寫過小妹妹的名字嗎?”

放下電話,跑去客廳,把前幾天的報紙全抽出來,趴在地上翻,翻二月十七號的《世界日報》,果然看到他們的名字。

撕下那一頁,放在書桌上,再走到廚房。妻子正洗碗。

“我初中同學張祖湘一家三口,也在華航空難中死了。”我說。

妻子唉了一聲:“怎麼現在才知道?”

“他弟弟打電話到辦公室。”說完,便低頭轉身出去了。看到散落一地的報紙,草草地收了起來,放在茶幾下,便去書房坐著。

女兒在客廳看冬季奧運會女子花式溜冰的決賽,急著叫:“爹地!爹地!快來看,關穎珊要溜了。”

坐到她身邊,關穎珊正做第一個三轉跳。整場都露著輕鬆的笑容。

女兒還在鼓掌,我已經回到書房,寫信,給祖湘的母親。前兩個月才見到她,跟我三十六年前第一次去永和,祖湘家裏時,好像沒什麼改變。丈夫的早逝,使她變得很堅毅,如同我母親。

提起筆,原不知怎麼寫“敬語”,但是想想,寫的就應該是說的,說的則是此刻的心情,也就平平順順地把自己的傷痛寫了出來。再傳真到台北辦公室,交代全公司支援,並要秘書親自把信送去。

心想,祖湘的母親一定不會在她開的餐館裏。但還是撥了個電話去,弟弟接的,說生意不做了,把餐館布置成靈堂,又叫我等等,喚老母來。

電話窸窣的,隔了半天,才聽見張伯母的聲音,說了一聲“喂”,又叫我一聲“劉墉啊!”便突然山崩似地哭喊:“祖湘死得好慘哪!他沒有了!太太孩子都沒了!祖湘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找到啊……”

我能說些什麼呢?隻是嗚咽地告訴她:“有什麼我能盡力的,請告訴我,我整個公司都可以停工去支援。還有,以後我會代祖湘盡一份孝心……”

掛了電話,又交代了台北的職員去送花。走回客廳,女兒和太太正為關穎珊隻得銀牌叫屈。

“我好氣!”女兒說,接著過來親我一下,“爹地晚安!”進去洗澡睡覺了。

妻隔一下,從臥室出來,說:“張祖湘,常聽你提起,你們這兩年見過嗎?”

“他請我吃過飯,就在他的餐館。”我說,“我們認識早了,他有一陣子在印尼,所以你沒見過。”

“也可能見過,好像大大的眼睛。”

“長得很漂亮,小時候跟我蠻像的,也是大塊頭。”我說,“所以他女兒跟小帆也很像,瘦瘦的,大塊頭、大眼睛,她很喜歡我,從第一次見麵,就會自己跳上我的腿坐著,叫我給她畫娃娃,我還畫過不少張呢!”我漫不經心地轉換電視頻道,轉到衛星頻道的民視,正播華航空難的新聞。

一片劫後的廢墟,有人提著塑料袋正在清理。

“祖湘的屍體都還沒找到。”我說,“怎麼會燒不見了呢?真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轉過頭看妻子,她正呆呆地盯著電視。我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拿到的第一個朋友送的生日禮物,就是他送的日記本,藍色的皮子。那時候,我們十三歲,初中一年級。我也去過他在永和竹林路的家。當時那麼小,我居然會跑去他家,可見我們有多好。交情好,就不一樣。他那小丫頭跟我一見麵就親,一定是受她爸爸的影響,也可能骨子裏,那份情是會傳下來的。她才比小帆大一歲,在台北,看到她,我就想起咱們的孩子。”

“大概就是兩口子,帶孩子去巴厘島玩吧!”妻子說。

“他弟弟說他是摸彩,抽到一張機票,心想何不一家去玩,就也為太太孩子買了兩張票去。”

“真倒黴。”妻子歎口氣,“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