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城牆之下,人聲紛擾之至。
暮色沉鬱,月色昏惑,馬車停於河堤一側,幾乎與黑夜融於一體。
“小主,南北西三道城門皆是封鎖。”馬車外傳來木然的聲線,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起伏。
車簾撩開,車廂內的女子仰起頭,望著火光通明的城頭,倏地冷笑了一聲,“擅自幹預四城,這權勢可不小。”
“事出反常,小主莫要輕舉妄動,往城中留一宿後,再走也不遲。”木然的嗓音繼而道。
“不可!”女子聽言便皺眉,反駁道,“秦氏人生性多疑,多待一刻多一分危險,今夜非走不可!”
馬車外的人沉默。
“我在來汴城之前,找人仿過花夫人的身份文牒。”女子睇了他一眼,悠悠道,“待會兒,必然須要欲盤查身份,恰巧能派上用場。”
“屬下身無此物,隻可改日再尋機出城,小主先行!”外頭人道。
“你慌什麼?”聽得女子的語氣頗是平淡,“趙州花夫人隻身一人現身於此,於情於理不合,必然會令人起疑,隻是你……習過縮骨之術麼?”
*
偌大的青銅鼎爐中,還吐著火舌。
南西北的城守正弓著身子,懷中抱著有些燙手的鼎足,一麵擦著額上滲出的細汗,一麵艱難地往城下搬。
此刻東城城守忙於事務,反而是僥幸逃過一劫。
郡太守見三人的表情痛苦萬分,忍不住多言一句,“倘若楚少主不嫌棄,不妨挪至敝府,那處無風。”
三足圓鼎近千斤之重,這位爺不使喚旁的小吏,反而是讓三城城守幹苦力,豈不是有意為之?
郡太守越想越覺可能性頗大——四大城吏臉上淤青總不能是自己揍得,難怪冒著大不韙棄城而逃命,想必是挨得忍不可忍了。
隻是,這幾人素來安分,怎會有閑心思得罪了這位爺?
還沒思慮清楚——
鬥篷男子頷首,落下淡淡一字,“好。”
郡太守心下一喜,心道此人亦不是傳言中那般不近人情,還是極易說話的。
而那些散步謠言之人,定然是沒膽色與這位主子談論條件。
鬥篷男子沉吟一瞬,又補充道,“搬到你府上。”
郡太守:“……”
三城城守不約而同睨來,眼神隱有悲色和悔意。
錯便錯在,那三紙火漆加封的密函,令他們隨意毀了去!
……
這廂上頭主子安頓了,黑衣少年隻身往城牆走去,郡太守隨在身側,瞧著瞧著,忽覺這少年氣度不凡,反而不似是楚氏的家奴。
雖他口口聲聲喚著楚少主主子,麵上卻未顯出多少尊卑來。
郡太守心下思忖良多,正色道,“下官以為閣下眼生,可否告知名姓?”
“你問名姓啊……”黑衣少年拖長了語調,難得低眉沉思,但最終仍是沒記起什麼。
他索性擺了擺手,不欲多想,隨意道,“已有多年不曾有人喚過,我還真忘了。”
郡太守“呃”了一聲,顯然沒料見世上還真有人忘了自己姓甚名誰的。
“不過嘛……”黑衣少年摸著下巴,手臂頗是自然地搭上郡太守的肩,一麵嗑叨起閑話,“他們都喚我執明大人。”
郡太守暗自念著這“執明”二字,起初還沒感到如何,多念叨了兩遍,頓覺背脊生寒。
楚氏設下“四象閣”,分別為孟章、監兵、陵光與執明。
四象各司其職,孟章掌管內事,監兵統攬海貿,陵光坐鎮朱雀樓,而執明……
郡太守僵著脖子,側頭往肩上望去——那處搭著一隻手臂,五指骨節修長勻稱,分外美觀。
同樣……剝得一手好人皮!
聽聞三十多年前,楚家的大少夫人生得一女後,身子損了根本,不可再孕。而楚家主與夫人伉儷情深,堅決不肯納一門妾。後來大少夫人荀氏歸寧,因機緣巧合之下,往荀府抱回了個孩子。
後來大少夫人撒手去了,那孩子倒還是在楚家住了下來,養於老家主的膝下。
若是他未猜錯,這黑衣少年便是楚家大少夫人自娘家帶回來的外甥,亦是楚家正兒八經的主子。
一時,郡太守的思緒百轉千繞。
這少年生了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唇邊隱有梨渦,故而瞧來年歲尚淺,分明人畜無害。
偏生,卻是四象首座——殺人不眨眼的刑堂之主!
果然人不可貌相!
郡太守再也扯不出笑來,雙肩低下,順勢避過那雙殺人剝皮的手,“原來是執明閣下,下官……下官有眼不識泰山。”
黑衣少年一臉笑吟吟,手掌撫了撫太守的後背,似是順著愛犬的毛發,“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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