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良辰淡去許白頭(1 / 3)

良辰淡去許白頭

哀傷的雲

作者:花涼

楔子

梁一丹回國那日,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房間陪惜惜畫畫。

她愛畫一些建築物,高樓橋梁,水塔房屋,畫完給我看:“我以後要把它們都蓋出來。”

“惜惜以後想當建築師呀。”我蹲下身去,捏捏她的臉蛋。

她點頭:“嗯!我要蓋出來的這些東西是世界上最堅固的!怎麼樣都不會倒!”

我的鼻子忽然一酸,慌忙轉過身去,手機恰好響了起來,我快步走到陽台上。那邊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女聲:“你好,是白笛嗎?”

“嗯,”我應聲道,“請問你是?”

“我叫梁一丹,”她在那邊說道,“我是任意的……”

沒有想到她會打來電話,我下意識地從陽台上看一眼繼續擺弄著畫筆的惜惜。

“我知道你。”我打斷了她的話。

“嗯,”她頓了頓,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開口,“我想見見你。”

那個下午,我和梁一丹約在了郊外的一家居酒屋。出於私心,我沒有帶上惜惜。

1.真難過,我才十九歲,就要死掉了。

我讀大學的那座城市,多山,學校裏有時會開展一些地震演習。我向來散漫,對集體活動不熱衷,也總覺得天災人禍離自己實在遙遠。

學校圖書館有一間廢棄的地下室,裏麵堆著年代久遠的淘汰掉的書籍雜誌,我心心念念一本舊書,幾日前借到了地下室的鑰匙,準備一定要翻到那一本書。

尖銳的哨聲響起來的時候我還有些困惑,兩秒鍾之後頭頂上的白熾燈忽然熄滅的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今天是地震演習的時間。

對我來說,突如其來的黑暗,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我直覺性地尖叫了一聲,而後隻覺得雙腿發軟。有著黑暗恐懼症的我隻覺得連呼吸都十分困難,意識漸漸處於混沌狀態,倒在地上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真難過,我才十九歲,就要死掉了。

卻沒有死掉。

眼睛緩緩張開的時候,眼前的世界是亮堂而光明的。

我被抱在了一個人的懷裏,那人的身上,有著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我動了動,他才低下頭來看我,見我在醒著,停下腳步來:“你醒了?”

前麵有挺多人跑了過來,在我與他的麵前停下,我的輔導員和同學也夾雜在裏麵,見到我們都是長舒了一口氣的樣子。他半蹲下身子,將我從懷抱中放下。雙腳踏上地麵的時候,我才從茫然中緩緩回過神來,想起方才發生了什麼,輔導員換上嚴肅的麵孔:“白笛,學校裏地震演習通知了多少遍?演習逃生的時候亂糟糟的,少了一個人多可怕……”

我低下頭去:“對,對不起……”

她看了看表:“六點鍾的總結大會上,上去做檢討。”

眾人紛紛散去,我回過頭去的時候,發現方才抱著我出來的那個年輕男人,也正要離開。

“喂,”我趕緊大聲喊住他,“謝謝你。”

他回過頭來,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微微點點頭,便轉回頭去。真好看,是長眉和薄唇,寬肩和窄腰,襯衫紮在腰間,合體又精神。

六點鍾的總結大會上,又碰到了他。會議的主持人報出他的名字:“有請研究所的任意。”

晚上溫度有些低,他的襯衫外麵已經穿上了西裝外套,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對著屏幕上的PPT講解,我的目光從他身上完全無法挪開。

他講完退到舞台的旁側坐下,主持人開始向全校通報著我的劣行,眾目睽睽之中我拿著檢討書往台上走,從任意身旁經過時,在他的眼神碰到我時,衝他擠了擠眼睛。

我的檢討寫得誠懇,心底卻異常愉悅。

好似爐火上沸騰的開水,“咕嚕咕嚕”地往外冒泡。

2.剛分別,就想再見到他。

五日之後,我便去找他。門衛老大爺攔著不讓進,索性就坐在路邊等,盯了一個多小時,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都還沒有見他出現,自動門開始緩緩地閉合,我方才惶恐又興奮的心情漸漸低落下來,抬起腳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了門邊出現了他挺拔俊朗的身影。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攔在了他的麵前。

他愣了愣,有些迷茫地看著我:“你是?”

“白笛,”我自報姓名,“前幾天是你把我從地下室救出來的。”

“噢,”他緩緩點點頭,“有事嗎?”

任意對我,太過冷淡。

我有些悶悶不樂,噘著嘴巴看向他,索性直接攤牌:“你有女朋友嗎?我想追你。”

坦白來說,十九歲的我,算是一個漂亮的女生。學校裏的孟浪少年太多,收到過不少玫瑰和巧克力,也有滾燙的情書,朗朗上口的情話。今天過來,也是刻意打扮過的。

任意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表情,伸出手來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五分鍾之後他果然停下腳步來,無奈地看著我:“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伸手指了指旁邊的麵館:“我等了你好久了,好餓,陪我吃碗麵吧。”

他嘴巴動了動,又想拒絕,我在他開口前伸出手來拉了拉他的衣袖:“求求你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同任意點了兩份海鮮拉麵,坐在高腳椅上吃,他仍舊是寡言少語,低著頭沉默地吃飯。我沒話找話,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即便如此,心裏還是很開心。從麵館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他送我到地鐵口,叮囑我:“快回學校吧。”

我點點頭進了地鐵站,一分鍾之後掏出手機,把方才趁著他去結賬的時候存下來的號碼找出來:“任意,我公交卡丟了,身上也沒有零錢買票,借我十塊錢吧。”

我當然沒有丟掉公交卡,也當然不可能沒有零錢,我隻是在剛與任意分別的一分鍾之後,就想再見到他。

3.我喜歡你,任意。

我果真時常去找任意。

總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第一次是還錢,第二次是說要采訪一下地震研究所,第三次是送采訪稿,第四次是回了趟家,從家裏帶了些特產……

每次去都提著零食,收買下來一票吃貨,倒也能獲得不少情報。

——有個前女友,叫什麼一丹,有次他掏錢包時,我看到過裏麵的照片。

——性格啊,工作狂,高冷,沒表情。哎,這個牛肉粒特別好吃,下次來多帶點啊!

“沒問題。”我嬉笑著應答。

暑假快要到來的時候,我在學校網站上看到地震研究所招聘實習生的消息,也不理會“相關專業”幾個字,自己過去,實習工資也不要,在研究所端茶倒水打印文件整理資料。

經常踮起腳,從玻璃窗偷看任意辦公時的樣子。

那個假期他接了研究所的一個項目,每天都很忙,我下班後就坐在研究所的大廳裏做作業查資料,見到任意出來就合上電腦,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

他一本正經地回過頭來:“白笛,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伸出手來指了指前麵的大門,瞪大眼睛:“我要回家啊!”

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夏季多暴雨,有天晚上我正對著電腦,外麵忽然電閃雷鳴,刺的一聲,燈光全部暗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啊!”我大喊一聲,往後一個趔趄,桌子上的電腦全部被拉扯摔到了地上,屏幕一片漆黑。全身疲軟,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房間門打開的聲音,我搖搖晃晃的時候,一雙手臂把我攬到了懷裏:“沒事的,白笛。”

那簡短又有力的五個字,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我的眼睛緩緩張開,外麵又是一道閃電,將房間裏照得如同白晝,任意的雙眸和五官好似印刻在我的眼裏一樣。

“任意,”我的心在那一刻竟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喜歡你,任意。”

頭頂上的那盞白熾燈忽然一閃,整個房間都彌漫在明亮裏。

任意緩緩鬆開了攬住我的胳膊:“來電了。”

而後他便往外走,我趕緊抓起雨傘跟在他身後:“這麼大雨,我送你過去。”

外麵確實是傾盆大雨,我撐起那把黑色大傘,踮起腳來打在他的頭上,又重複了一遍:“任意,我送你過去吧。”

他沒有再拒絕,接過我手裏的那把傘,外麵風雨飄搖,我靠在他身邊很緊。

在路口終於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怕他下車後雨還不停,我跟著他一同坐上了車。

出租車停在一棟小樓前,有一位穿著工作服的姐姐拉扯著一個小女孩探出頭來,看到任意之後衝他揮手,大聲喊著“爸爸”便往他懷抱裏衝來。

天邊又是一聲驚雷,我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雨傘跌落在了泥濘裏。

任意蹲下身來一隻手抱起她:“知道惜惜害怕打雷,就趕緊過來接你了。晚上想吃什麼?”

“煲仔飯。”她的聲音軟軟糯糯。

“好,”任意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而後撿起跌落在地上的雨傘遞過來,“白笛,你也一起吧。”

三份煲仔飯端了上來,我機械似的低下頭吃,坐在對麵的惜惜眨巴著兩隻大眼睛打量著我,忽然把自己碗裏的一塊排骨夾起來放到我碗裏:“排骨好吃。”

我的大腦亂糟糟的。

吃完飯之後,任意結賬,打開錢包時,我看到了右邊的那張照片。哪裏是什麼“前女友”,我咬住嘴唇,兩個人連孩子都有了。我無法再坐下去,撒腿便往外麵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