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笛,”任意在後麵喊我,“你的傘……”
“不要了。”我大喊了一聲,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雨中。
4.然而這人生,還是終歸要自己走。
第二天沒有再去任意的研究所,一連很多天都沒有去,他沒有問過我,倒是研究所裏愛吃牛肉粒的那個阿姨打電話過來:“小白,怎麼好幾天沒見你過來了。”
淋雨之後便是高燒,我的嗓子有些嘶啞:“我病了,正好假期也快結束了,就不去了。”
那幾天,我覺得又心碎,又可笑。
我剛剛向任意表白,剛剛因得一場黑暗,認真地對他說出了喜歡你。一個小時之後,他便帶著小女兒出現。
爸爸恰好那個時候打來電話,接通之後,果不其然是問我工作的事情。已經是大學的最後一年,他在家鄉那座城市早就給我安排好了電視台的主持工作,我先前一直不願意去,一心想著要留在這座城市,做一名記者。
電話裏他聽出來我聲音的異常,焦急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當天夜裏,他便開著車出現在我宿舍樓下,接我回去。
我沒有再反抗,安安靜靜地在宿舍收拾東西,臨走前鬥爭了許多次,最終還是給任意打了一通電話,那邊很快被接通:“白笛。”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又匆忙掛斷。
接受了電視台主持人的實習,清閑又光鮮。元宵節的夜晚,外麵鞭炮轟隆,我多次想撥通任意的電話,可最後還是作罷,拿起平板電腦隨便劃拉著看新聞,忽然就有一張圖片從我眼前掠過,劃回去定睛一看,隻覺得心跳就要停止。
那張照片,是任意所在的地震研究所的一行人。
正月初十,台灣花蓮地區發生地震,震後立即奔赴災區的有一地震專家,其中一名專家為搶救一名孕婦受傷,現仍在昏迷狀態。我抓起身旁的手機便去撥打任意的電話,那邊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聲音。
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從床上跳起來,拉開行李箱便開始收拾東西,從客廳往外走的時候爸爸坐在那裏,一臉震驚地看著我:“白笛,你要去哪裏?”
“回去,”我咬著嘴唇說道,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忽然就抬起頭來看向爸爸,“爸,主持人的工作你幫我辭了吧,我以後還是想做記者跑新聞。”
頓了頓,我把平板電腦打開找出剛才的那個消息:“這幾個人中間,有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最愛的男人,他在地震研究所工作,本來也沒必要去這些危險的震區,可為了獲得最精確的數據,為了研究出更精準的搶救係統,他現在還在震區下落不明。”
“安逸舒坦的生活有什麼用呢?我想像他一樣,有價值地度過一生。”
那晚爸爸驅車送我去機場,陪我候機的時候,他緩緩開口道:“我和你媽媽,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我十歲那年,媽媽深入敘利亞南部做戰地采訪,笑容定格在鏡框中的黑白遺像上。
我懂得爸爸的期冀,也懂得爸爸的遺憾。
然而這人生,還是終歸要自己走啊!
5.為何還要推開我。
那趟航班,直接飛往花蓮。打聽大陸過來的專家組的消息,得知昏迷的那一位,住進了花蓮醫院。晚上到達花蓮醫院,在那間病房門前站了許久,不知道要不要推門進去。
就在那裏猶豫,身後忽然有聲音響起來:“白笛?”
我回過頭去,眼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任意。
大半年沒見,他瘦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很單薄,手裏提著一個飯盒,大抵是來看望在這裏住院的同事。我整個人撲在了他的懷裏,笑著笑著便開始哭,鼻涕眼淚沾了他一身,他的兩隻手臂僵在半空中,好半天,還是緩緩落下來,攬住了我的後背。
他的那個同事我也認識,當初在研究所的時候,打過幾次照麵,已經脫離了危險,我幫著照顧他,他趁任意出門的時候衝我擠眼睛:“還沒有拿下我們的冰山男神嗎?”
我聳聳肩:“人家不是已經結婚了嗎?女兒都有了。”
“什麼啊,”他撇撇嘴,“有個女兒我知道,不過任意可沒結婚……”
“他錢包裏裝著的有一張照片……”
“叫梁一丹,”任意推門走了進來,打斷了我的話,“我曾經的女朋友,三年前出了國,現在在澳洲。”
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我們在花蓮停留了五天。在臨時搭建的移動板房裏,任意白天出去工作考察,傍晚時分回來,提著給我領來的盒飯,陪我坐在小板凳上吃。
那幾天花蓮的天氣真好,我看著任意的側臉,有好多次差點開口說出了“我愛你”,後來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五天後我們回去,下飛機的時候是四點多,研究所五點半的時候有一個緊急會議,任意有點著急的樣子,我在心裏猜測著他應當是要去接惜惜,碰了碰他的胳膊:“我去接惜惜。”
他看了看我,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從外套裏掏出鑰匙,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與惜惜,竟相處得極好。幼兒園門口我衝她招手,她愣了一下,很快跑過來,眨巴著眼睛看我:“你是和我們一起吃過飯的姐姐。”
“是阿姨。”我彎下腰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還記得我啊?”
“當然記得!”惜惜吐舌頭,“爸爸的手機裏有你的照片!”
我愣了愣。
帶她回到任意的住所,快到十點鍾的時候,任意推門進來,惜惜跑過去撲到任意的懷裏。
後來任意陪我去地鐵口。
在地鐵口停下腳步,我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手機借我用一下。”
他不明所以地遞了過來。
我立即翻到了相冊,密密麻麻的地震現場照片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
是去年在研究所實習時的我,被偷偷拍下來的我,白襯衫藍裙子,旁若無人地笑。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任意已經變了臉色,伸出手立即將手機奪了過去,而後便轉過身大踏步地走回去。
我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是的,任意對我,並非沒有愛意。
然而他為何還要推開我?
6.我愛人。
幾天後我在報社為一個選題加班,淩晨時分手機鈴聲大作,看到屏幕上顯示出“任意”的名字匆忙接通,那邊傳來的,卻是惜惜的哭聲。她抽泣得厲害:“爸爸昏倒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大門,上了出租車之後就打通了“120”的急救電話,推開任意家的那扇門,惜惜正大聲哭泣著。
客廳的地板上,躺著任意。救護車開到醫院,手術室裏急救的燈光亮了起來,有護士走過來大聲喊道:“家屬在哪裏?手術協議過來簽字。”
“這裏,”我舉起手來。
護士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病人是你什麼人?”
“我愛人。”我咬住嘴唇說道。
她看了看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將手術單放到我麵前。
是勞累過度引發的腦出血。那場手術持續了整整五個小時,也就是在那五個小時中,我感受到了對任意的深切的愛。手術還算成功,我坐在病床前,就那樣注視著他,幾個小時之後,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任意。”我輕輕喊住他的名字。
他給了我一個蒼白的笑容。
7.我願意,與你同甘共苦,休戚與共。
手術後住院兩周,任意放心不下工作,幾次拜托我去把他的電腦帶過來,我不理會,每天給他講娛樂新聞和笑話八卦。
隔日他出院,研究所不準他立即去上班,硬是給他批了幾天假。出院的第二日,正趕上惜惜的生日,中午下班後我提著蛋糕,去了任意家。他已經燒好了菜,蛋糕擺上桌,房間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任意臉色一變,立即打開電視,隨即打通了所裏的電話。
我的手機也立即響起來,是主編打來的:“白笛,回來發新聞,四川地震了。”
所裏已經成立了專家組要立即趕往災區,任意穿上外套便要往外走,我死命拉住他:“不行,你傷口都還沒有愈合,你不能去。我要立即回社裏跟社裏的新聞組出發,惜惜怎麼辦?”
他心裏著急,大聲咳嗽著,地震情況太嚴重,社裏打算明日再進災區。所裏自然是不肯批準任意的申請的,交代他好好養病。
那個下午和夜晚,我和任意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對著電腦,盯著災區的每一幀畫麵和報道。
太慘烈。
我有幾次靠在任意的肩膀上,哭得不能自持。
第二天淩晨,我洗漱一番準備出門,任意在廚房給我煮粥。我靠在門邊看著他的背影,廚房裏的燈是昏黃色的,讓他整個人都氤氳在溫暖的色調裏。我的心頭一動,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環上了他的腰:“任意,我愛你。”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許久緩緩開口:“我孤苦伶仃無父無母。”
“我不在意。”
“我父母死於1996年雲南地震,那年我十歲,僥幸活下,卻好像死過一次。我同梁一丹是高中同學,高考後的暑假她向我表白,便在一起,七年情誼亦如過眼雲煙,說變就變,二十五歲那年她同我分手,遠走澳洲,自此,我又死過一次。”
“白笛,你還年輕,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紀,你不知人間疾苦,不知世事無情,我在地震研究所工作,隨時會出入重大災區,我的身體情況你也看到了,這些年我負荷勞作,身體隨時可能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