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好歹不分,湘綺一搖折扇奚落道:“‘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兄台倒是有趣,因馬傷人,若害了性命傷了身,父母家人傷懷,豈不是不孝?”
馬棚失火了,孔子退朝得知忙問“傷到人了嗎?”沒有關心馬匹和財物,這才是讀書人講的聖賢之道。那人隻冷冷瞪她,也不答話,淡淡撇起的嘴唇似是對她的話不屑一顧。雖然麵色從容淡然,卻冰寒如玄冰,更添了這夜色的淒寒。
“又不是陶瓷做的,風一來碰一下便碎了不成?出個門還要跟那麼多累贅,好大的架子!”雪狸嘟囔著。
正說間,又一陣大風從遠處席卷而來,將眾人團團圍住。不過是瞬間,風借火勢,火助風威,稍有緩勢的火就又無所忌憚的肆虐起來。湘綺焦急的望著火海,心裏一陣悵憾。還沒等一睹這傳說中童生們沐浴驅邪的馮記悅來客棧舞雩台,臨風把酒,卻隻看到一場大火。
周圍哭喊的聲音漸弱,似乎也安命。眾人搖搖頭,歎著氣,開始撿拾打理著自己身上僅剩下的東西。
路邊眾人歡呼大叫:“齊集了,不缺誰個,都在這裏。”
嗚嗚一陣哭聲,店家嚎啕道:“我的房,我的馬呦……”
從眾人的話語中,湘綺總算得知,是小二聽了她叩門,點燃油燈舉了出來開門,人才出來房門,就聽得一聲巨響在身後。
焦躁的埋怨聲四起,人人都埋怨是小二衝撞了灶王爺。
店主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也知是無力回天,引了眾人或攙或扶去前麵一座破廟歇腳。所幸客棧裏隻有白衫公子主仆一行十餘人,並無其他客人,眾人逃得快,沒什麼傷亡。
煙嗆得喉頭發痛,眼睛一陣酸澀。點蒼打掃出一個幹淨的角落安頓湘綺坐下,又去拾柴點火。夜風陣陣,卻帶來如火一般的燥熱,雪狸大喊晦氣。
“都閃開,不許跟進來,此處我家少主占了。”霸道無理的叫嚷聲,肆無忌憚的直衝耳膜。
湘綺皺眉,一陣嫌惡,就見那白衣公子被人前呼後擁了進來,麵色安然如水,沒有絲毫的愧意,仿佛全天下人都該讓給他一般的理直氣壯。湘綺惱怒道,“如何也要有個先來後到,不經我們許可,你們如何擅闖?”心裏憤憤,這偌大的天下似乎都是他家一般,如何一點禮數也沒有。
隨即一通排揎,仆人們啞口無言。
店家帶了自己的幾名夥計住在了過殿中,破落到大殿中一滿是灰塵的泥塑佛像黯淡了色彩,供案上滿是灰塵。
老奴解下自己的袍子鋪在地上,扶了白衣公子坐下,就見那白衫公子安靜的席地而坐,目光沉沉的望了寒意逼人的月色。一群家丁先時吆五喝六的一路威風,如今也一揖,有序的規矩的退到殿外簷下吹冷風。好大的派頭,湘綺滿心好奇,眼前人是什麼來頭?
湘綺不屑去看他,又不免瞟上她兩眼。白衣公子的目光卻望向殿外,月色下憂鬱中掩了一層朦朧,帶來寒氣冷冷,如同淒寒的夜色一般深邃難測。可那眸光真是令人難忘,隻怕見了一次,便要一生銘記。微高的顴骨,瘦削的雙頰,薄唇如一線,麵部線條如勾勒的山石清晰峻峋。端坐那裏如青鬆,側頭望了大開大殿門外,黯然無語。湘綺雖然對他不屑一顧,心裏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美男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說不出的神秘。隻要一眼,便讓人再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