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熊週靜靜地坐在一個山坡之上,他的麵前,是一座新起的墳塋,和七八個或空或滿的酒壇。
墳前,立著一隻木牌,上麵寫的是“熊蕭之墓”。
他從大長老的口中,已然知曉,眼前躺在這個墳墓裏的人,正是他的族人,他的叔父。
他曾經苦苦追尋,而不可得的家人!
他不禁苦笑,原本以為這一生已無法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心中已經做好,待救出小朱便隱居山林終老一生的決定。
哪知命運給自己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十年後自己剛入江湖,就有了身世的一絲眉目,甚至一度自己的家人離自己隻是咫尺之遙,但最終依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中的悲喜,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明白?
他長歎一聲,隨手拎起一個酒壇,拍開泥封,頓時一股清冽的酒香飄出。
倒了半壇在熊蕭墓前,其餘的,自然是進了他的肚子。
酒入愁腸,愁上加愁。
天上,絲絲春雨悄然飄落,打不濕他的衣衫,卻打濕了他的心。
熊週仰天長嘯,眼角卻有淚滴滑落。
遠處,立著一男一女兩條人影,正是鬼醫和鳳卿憐。
鳳卿憐一臉擔心的望著熊週,道:“師傅,他剛醒來便是如此,今日已是第三天,會不會有事?”
鬼醫搖搖頭,卻未說話。
“他心中鬱結難平,借酒消愁,未必是壞事。”隔了半晌,鬼醫突然說道。
看著熊週如此模樣,他的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是,現在的他,已無一絲內力,這樣喝下去,一定會送命的!”鳳卿憐著急道,“不行,我得去告訴他,讓他莫要再喝了!”
她話說完,立刻向熊週奔去,生怕鬼醫不肯。
鬼醫欲言又止,搖了搖頭,轉身向山下走去。
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一點氣都沉不住。
遇到這種情況,又有幾個人能夠沉得住氣的?
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一路狂奔的跑來找你,你沉不沉得住氣?
熊週似乎很能沉得住氣,這讓他看來完全不像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而像一個暮氣沉沉的老頭子。
雖然酒氣滿身,但他的眼睛依舊明亮,完全看不出一絲醉意。
“你為什麼來?”熊週拋開空酒壇,又找了一壇滿的,喝了一大口,淡淡道。
“我為什麼不能來?”鳳卿憐一路狂奔,路上幾次差點摔倒,哪知到了跟前,卻聽到熊週這不冷不熱的問話。
“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你?”鳳卿憐沒好氣的道,“我來隻不過是提醒你,因為你中毒的時間太長,所以你現在內力全無,便如廢人一個!”
此話一說,她心裏立刻後悔,卻已無法挽回。
她擔心熊週聽到這句話,會不會傷心?會不會絕望?甚至……會不會一頭撞死?
因為,對於某些人來說,他的武功就是他的性命,武功全失,他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誰知熊週隻是點點頭,口氣依然很淡,說道:“知道了。”
鳳卿憐咬了咬牙,腳一跺,轉身便走。
“那你喝吧,喝死最好!”
熊週望著她的背影,眼中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眼神來。
“當啷”
酒壇落地。
人呢?
人亦已暈了過去。
當熊週醒來的時候,他人已經躺在了床上,四肢無力,而且渾身滾燙。
他頭痛欲裂,嘴裏幹涸的厲害。
酒,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可是,有時候不得不說,酒又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你忘掉痛苦,忘掉悲傷……
然而,酒醒之後呢?
這些痛苦、悲傷……會記得更加的清楚,如同潮水一般再次返來,將你緊緊包圍,讓你無法呼吸。
事物不就是這樣,充滿了矛盾?
正因為到處充滿了矛盾,我們這個世界才會精彩繽紛,才會有這些可歌可泣的事情流傳下去。
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年端著一隻碗走進房中,見熊週已醒,將碗往桌上一放,硬邦邦的道:“喝吧!”
熊週苦笑道:“這是什麼?”
少年似乎對他很有意見,道:“藥!”
“什麼藥?”
“解酒藥!”
熊週覺得這個少年很有意思,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不喝!”
“不喝拉倒!”少年回答得很幹脆。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鼻中“哼”了一聲,卻不答話,雙手抱胸,冷眼望向熊週,眼中充滿不屑之意。
“這孩子姓沈,原是洪武年間沈萬三的後人,”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卻是大長老到了,“他的先祖涉及‘藍玉案’,差點滿門被斬,那時我們奉建文帝之命,救了他這一脈出來。”
“我叫沈天君!”少年見了大長老,不敢放肆,但依然驕傲得很,如同一隻好鬥的小公雞。
熊週點點頭,道:“原來是曾經江南巨富的後人。”
沈天君傲然道:“先祖做出的事業我一樣能夠做到,江南巨富算得了什麼?我以後會成為大明最有錢的人!”
熊週笑了笑,少年人的心性就是好強鬥勝,自己根本不需要和他爭辯什麼。
沈天君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道:“你敢不敢打賭?”
熊週搖頭道:“不賭,因為你一定會輸。”
現在輪到沈天君奇怪了,他問道:“為什麼?”
熊週道:“因為你的武功如此之差,一入江湖便會被人殺了,何談去成為最有錢的人?”
他拿起桌上藥碗,將其中湯汁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唇,接著道:“雖然我現在內力盡失,但我仍有不下一百種法子殺了你,你信不信?”
沈天君與他的眼神一撞,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但他嘴裏依舊硬氣:“好!我現在就去練武,日後我一定會勝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