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一送給我的打印的詩集放在桌子上好幾天了,厚厚的一疊。我沒看。沒時間。很顯然我說沒時間是在說謊。我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浪費,怎麼能沒有時間來讀一讀詩?
詩對我來說已經很陌生很陌生了。網上那麼多那麼多的詩歌論壇,我都去看。但對詩歌我好像得了失語症,一句話也不想說。但現在我隻想好好坐下來,完成這篇文字,在2002年剛開始的這個月份裏。
這些天一直活在悲愴之中。
一直奔波在不同的角落裏,奔波在酒精的燃燒中,奔波在陌生的地點和陌生人的眼光下……
不知道究竟自己在做什麼,就那麼機械地坐上一輛車,換一輛車,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像一隻驕陽下迷失了方向的螞蟻……
和我在一起的有合一。我們剛剛認識不久,算起來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和老世一起來看我。他顯得很忙,我伸出手等著和他握手,他卻一直在接那接不完的電話。這令我不愉快。但很快,我們成為了朋友。
有些人一輩子都成不了朋友。而有些,僅僅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就足夠了。此後幾天,我們一直在一起,參加詩人們的聚會和各種各樣的詩歌朗誦會。聚會也就是聚在一起喝酒。聽朗誦也總是遲到。我嘲笑我們是詩歌的混子。合一也笑。
那天我們喝醉了。打車到前門,坐地鐵,轉乘公交,到我位於南三環的家。一路上合一給我朗誦他的詩歌,我很驚訝他居然能把他的句子記在腦海裏。
我就如一個被人噴雲吐霧/抽完/毫無留戀丟棄的煙頭……/匆匆駛過的車輛和漫不經心的行人/在我身上/碾來碾去/撕心裂肺疼痛的感覺/其實從燃燒的那一刻/就有了……誰燦爛的人生背後/都有過屈辱的記憶/最敢承受的是/異鄉陌生人的眼光……
斷斷續續記得這幾句。坦白地說,這並不是我欣賞的詩歌。語言無張力,通俗易懂——我喜歡晦澀的詩歌,在艱難的理解詩句的時候,我可以看見詩人掙紮的內心。
但是後來,有一天在通州,合一的家裏,午夜2點的通州,天氣寒冷。我們從外麵回來,難以入眠。我盤腿坐在床上,老世斜倚在椅子上,聽合一談他的故事,談他的詩歌,談我們的友誼。也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當時的他,隻看得到黯淡的燈光下,他袒露出那顆孤獨的、受傷的靈魂……
索性拋掉所有虛偽的外衣,我,合一,老世,三個人,談到了人性。人性經常是一塊剛剛愈合不久的傷疤。老世一度阻止我們。但合一還是說了,我們不愛聽但卻是真實的話語。對靈魂的諷刺。後來我們都沉默了。然後有一種默契淡然地鋪開。
合一說,我不想失去你們這兩個朋友,所以我把自己解剖了給你看。“不會不會,假如我在世間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那其中肯定有你。”這句話我是在心裏說的,我想,我無須把它形成語言。
那晚的談話,使我刻骨銘心地記住了合一的一句詩:“誰燦爛的人生背後/都有過屈辱的記憶。”一連幾天,我的腦海裏總是若有若無的出現這句話。而且,在網上回貼的時候,我幾度引用了這句話。
誰燦爛的人生背後,沒有過屈辱的記憶?
我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讀任合一的詩。
我在激動的節拍裏麵丟失了一個詞/猶如在別人痛苦的時刻忘掉了戀人/愛有如恨/喝咖啡的滋味/苦/含在心裏……你還了解他嗎/錯的時間/誰還把他當作人生//我/一個借酒澆愁的窮詩人/沒有詩百篇的九曲回腸/隻有醉過的人生/刻劃了太多的傷痕//放在平時,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幾句好詩。這年頭好詩太多了,幾乎讓我們分辨不出究竟什麼樣的詩歌才算得上好詩。我讀任合一的詩,是在了解他的基礎上才覺得,詞語原來可以承擔生命承擔不了的重量。如果你站在生命的背景下,大聲地閱讀,你會感覺得到,什麼是絕望的詰問!
我從來都不認為痛苦是一件壞的事情。痛苦讓我們冷靜、反思、蛻變。痛苦使我們成為詩人,讓我們變得厚重、蒼勁。詩是轉承痛苦的工具。
我們承受並享受這痛苦。
至少是合一、我,還有那些一樣在路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