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和宗教的思考——
美的至高無上的部分,無法以彩筆描繪出來
談死亡——死亡原本是一件自然的事情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就像兒童害怕進入黑暗一樣。兒童對黑暗的自然恐懼由於多聽鬼怪故事而增加,成年人也是這樣。誠然,如果把死亡視為是罪孽的報應,是通向另一世界的必由之路,那是神聖的,是符合宗教教義的。但是,由於至今處於未贖罪狀態,把死亡視為一種獻祭,並對之心存畏懼,便是一種怯懦的表現。
當然,在宗教的反省中也難免摻雜虛榮和迷信的成分。在某些修道士的苦行錄中,你或許看到過這樣的話:一個人應該自己想想,如果他的指尖受到擠夾或刑罰,那會有多麼疼痛,因此不難想象,當你全身腐爛、全身分解時,你的痛苦會有多麼巨大。但我們要知道,當死亡來臨的時候,在大部分情況下,比肢體受刑的痛苦要少一些,因為人身上最致命的器官並非是痛感靈敏的器官。具有哲學家和凡人雙重身份的塞涅卡[1],有句話說得非常好:“伴隨死亡而來的一切,甚至比死亡本身更讓人畏懼。”隨著死亡的來臨,呻吟、痙攣、失去血色、親友的悲泣、黑色的喪服以及葬禮等都會出現,這一切使死亡顯得更加恐怖。
有一點值得注意,人性並不像世人所想的那麼軟弱,它跟死亡的恐懼不相上下,甚至能控製死亡的恐懼。因此,死亡並不是真的那麼可怕,一個人有那麼多可以依靠的夥伴,定能在這場較量中勝出。複仇使人戰勝死亡,愛情使人忘記死亡,榮譽使人慷慨就義,而悲傷更是使人期盼死亡。隻有恐懼才會去吸引住死亡,使人在死亡到來之前扼殺心靈。
不僅如此,曆史還告訴我們,奧陶大帝[2]自刎以後,憐憫(那是一種最溫柔的感情)也促使許多臣仆跟著去死,作為最忠誠的追隨者,他們這樣做僅僅是出於對君主的同情。不僅如此,塞涅卡進行過補充,他認為厭倦和無聊也會使人去尋死。他說:“你想想看,你日複一日重複著同一件事情,又怎麼會不厭倦呢?這不僅使勇士和貧賤者想到死亡,也會使空虛無聊者想到死亡。”[3]可見,即便是那些不英勇、不窘困的人,也可能因厭倦、無聊而輕生。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當死亡來臨時,那些偉大人物的變化是極其微小的,直到最後一刻,他們看上去還是從容不迫。在彌留之際,奧古斯都·愷撒[4]向皇後致意:“永別了,裏維亞,請你終生記住我們共度的美好時光!”提比留斯[5]大帝毫不理會身體的不適,就像塔西佗說的那樣,“他雖然體力日衰,但神情依然強作鎮定。”菲斯帕斯[6]坐在椅子上迎接死亡,他幽默地說:“我想我快要成為神了。”卡巴爾[7]是向前伸出脖子,對即將得手的刺客說:“殺吧,隻要這對羅馬人民有好處。”塞潑蒂繆·塞納留斯[8]臨死前還在惦念著工作,他的遺言是:“還有什麼事情要我去做,那就快點吧。”像這種視死如歸的人,還有很多。
斯多葛學派把死亡看得太過嚴重了,由於他們不厭其煩地討論對於死亡的種種精神準備,使死亡顯得更令人畏懼。羅馬詩人朱維耶說得好:“我將死亡的終結視為大自然的一種恩惠。”死亡原本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就跟一個嬰兒出生一樣。死亡是痛苦的,出生也同樣使人痛苦。在熱烈追求中死去的人,就像那些在熱血沸騰中受傷的人一樣,在那一刻是很少會感到疼痛的。因此,一個思想堅定、一心致力於行善積德的人,往往不會感受到死亡的可怕。
死亡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作用,如果一個人達到了有價值的目標,實現了自己的期望,這無疑是最好的挽歌。“主啊,如今請讓你的仆人離去。”[9]這種情況下,死亡就是最好的挽歌,它可以打開讚美和榮譽之門,並能平息世人的嫉妒。
談迷信——迷信實質上就是在褻瀆神靈
對於神,與其陷入一種錯誤的信仰,還不如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因為後者隻是代表不信,而前者卻是褻瀆神明。迷信實質上就是在褻瀆神靈。對此,普魯塔克[10]說得很正確:“我寧願人家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普魯塔克這個人,也不願意人家說,從前有一個普魯塔克,他是一個靠吃自己兒女為生的怪物。”這句話是針對史詩中關於塞特恩[11]的說法。一個人對神的侮辱越大,他自身的處境就越危險。
在無神論者眼中,人類需要依賴哲學、法律、理性、名聲及骨肉親情。這些東西,就算沒有宗教的引導,也能夠把人引到外在的美德那裏。但是,宗教卻否定了這一切,讓一種絕對的君主專製控製人的內心。所以說,無神論盡管可惡,但是它從來沒有危害過國家,因為它讓人變得謹小慎微,隻專注於自身的福利。所以,曆史上像奧古斯塔斯大帝那樣傾向於無神論的時代,都是太平盛世。
跟無神論相比,迷信的危害更大,它曾經給很多國家造成過破壞。迷信具有一種把政府的所有工作都搞成一團亂麻的力量,因為迷信總是群眾性的。在一切迷信活動中,有智慧的人反倒要服從愚蠢的人,理論反過來去適應實踐。在特倫托公會議[12]上,經院派的哲學家[13]占據著主導地位,某位高級的教士曾經意味深長地說:“經院派中的人,跟天文學家非常相似。為了解釋天文學中的現象,天文學家假設了本輪、偏心輪等各種學說。雖然他們知道宇宙中根本沒有這個東西,但是為了自圓其說,他們隻能如此。”確實,經院哲學也運用了這種方法,構造出一些錯綜複雜、深奧難懂的原理,以解釋教會的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