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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辰時,太平鎮。
時節正逢盛夏,雖然還未至正午,但由於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所以那滾燙的太陽早已烤得人們昏昏欲睡;街上熱氣蒸騰,使整個小鎮如同海上蜃景一般朦朦朧朧;整條街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路邊的攤主們幹脆躲在涼棚下打起了盹兒。迎客樓裏也同樣沒有半個客人,小二慕容起站在門口,上下眼皮又開始打架,突然一陣陰寒之氣從背後襲來,慕容起回頭一看,見老板錢義德正死死盯著他,便急忙用力拍了拍臉。錢義德搖著手中蒲扇,憤憤地抱怨道:
“這都到正午了,怎麼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慕容起扯下肩上的抹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老板呐,這外麵的天熱成這樣,沒事誰還出門啊,都躲在家裏乘涼啦。”
錢義德氣憤地擺著手說道:“去去去,你別在那閑著,快去打桶水,灑在地上消消暑。”
慕容起對這個差事似乎十分感興趣,錢義德話音剛落,他便一躍進了店裏:
“哎!好嘞!”
話剛說完,慕容起便從後門衝出了大廳,跑到後院的井邊,將轆轤上的木桶拋入井中,搖上一桶水來。他沒有急著把水提回前廳去,而是先彎下腰把臉浸入了這一桶涼得仍有些刺骨的井水中,享受起這酷熱季節中極為難得的清涼。許久,直到全身的暑氣全被驅走,慕容起才直起身來,很是滿足地笑道:
“啊哈哈,好舒服好舒服,這口寶貝水井,就是給我個美人我也不換啊。說也奇了,那錢義德就用這井水兌在酒裏麵,竟然沒人能喝得出,反而賣得行市大好,唉…世風日下啊…不過想想也是,來這小店裏喝酒的能有幾個懂行的,無非就是喝個爽快,那些莽漢一口一壇,哪喝得出是個什麼味道。這井水這麼涼,這天氣又這麼熱,在裏麵兌些酒來賣,自然受歡迎…嘖嘖…錢義德啊錢易得,一壇杜康兌條河,莫道淡而無酒味,一兩一壺不打折…哎呀~我真是太有文采了~應該寫下來貼在店裏才是。”
獨個兒嘟囔了一陣之後,慕容起便要將那桶水提回前廳,這時,後院突然有人重重地叩了兩下院門。
慕容起一愣,隨即喃喃道:“嘿,這誰呀這是,有正門不走,走什麼後門呢…不會真是美人吧?嘿嘿,剛才我說的話可不算數…”
想到這,慕容起放下水桶,抹了抹還留著水跡的臉,便走上前去開門。慕容起剛剛打開門閂,便見一個白衣男子帶著滿襟的血跡,未吭一聲,一頭栽倒進了院內。
慕容起著實被嚇了一跳,猛地向後躍了一步,驚叫道:
“媽呀!這誰呀這是,你要死別死在這啊,這麼熱的天,死在這還不臭了!”
“…”白衣人倒在地上沒有應聲,更沒有動彈。
“喂,不是真死了吧,跟、跟…跟我可沒關係啊。”慕容起慌張地四下環視了一圈。
店外小街上空無一人,院裏也隻有他一個,慕容起總算放心一些,低頭盯著白衣人不知所措地發著愣。半晌,白衣人也還依然沒有動靜,慕容起壯著膽子躡手躡腳地向前一步走到白衣人身邊,低下頭看了看。隨後他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白衣人,又將手伸到他鼻下,查看他是否還有氣息。
手指感覺到微弱的氣息,慕容起這才放心地長出一口氣:“啊…沒死啊…看他這副樣子,不會是被山賊搶了吧?還背了把劍?哈,肯定是跟人家拚命又打不過人家了,結果被收拾了一通。不過…也沒見他身上有傷,怎麼吐了這麼多血?算了,不管這些了…哼,算你命大,要是看見你的是老板,肯定馬上把你扔出去了。”
慕容起向四外看了看,確定附近沒有人,急忙關起後門,連拖帶拽,把白衣人拉進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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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太平鎮迎客樓後堂,店中夥計午餐時間。
“起哥,老板幹嘛又罵你啊?”周通嘴裏嚼著饅頭,含糊不清地問飯桌對麵的慕容起道。
慕容起一邊風風火火地向嘴裏扒著自己碗中最後一點飯菜,一邊胡亂擺了擺手:
“沒什麼,他昨天的火氣還沒消呢,刻意找我的茬。昨天他讓我打一桶水,我不就是耽誤了兩刻鍾嗎,他就差點吃了我,哼,真把我當驢使喚了啊,我就不能上上茅房、吃吃飯什麼的嗎,嘁…”
“哦。”周通頭也不抬地挑揀著盤中可以下口的菜,對慕容起的話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嗝…我吃飽了。”慕容起把嘴裏飯菜咽了個幹淨,隨後拿起盤中最後一個饅頭從餐桌前起身。
周通的目光從盤子上離開,卻又緊緊跟隨著慕容起手上的饅頭:
“起哥,你吃飽了哦,那…那你那個饅頭就給我留下吧。”
慕容起朝周通晃了晃手中的饅頭:“我留著宵夜不可以嗎?”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後院走去。
“哦。”周通無奈地低頭看了看飯桌,拿起桌上的一個還有些許湯汁的空盤,把自己剩下的半個饅頭按在上麵擦了擦,塞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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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起走到後院,四下環顧了一番之後,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柴房,又輕輕地將房門關上。柴房角落,白衣人仍然昏迷,躺在柴垛後。
“還真能睡啊…看他傷得這麼重,不送醫的話,會不會死在這啊?真要是那樣可怎麼辦啊?可惡…慕容起啊慕容起,你怎麼總是改不了這愛管閑事的毛病,他要是死在這,你豈不是百口莫辯…”慕容起見白衣人沒有絲毫要醒轉的征兆,皺起眉頭思索著,喃喃自語道。
思考了半晌,慕容起點了點頭說道:“對,把他叫醒再說。”
打定主意後,慕容起蹲下身去,輕輕拍了拍白衣人的臉:“喂,醒醒…喂,醒醒啊…吃飯啦…吃飯啦!著火了啊!!喂,你仇家找你索命來了啊!!!”
任憑慕容起手舞足蹈,白衣人卻依舊沒有反應,慕容起一著急,用力地向白衣人胸口捶去,白衣人眉頭一緊,張口吐出一攤黑血,醒轉過來。
見白衣人醒轉,慕容起大喜:“哎,醒了醒了醒了。”他自是不知,白衣人受的是內傷,胸口被瘀血所滯,才會陷入昏迷,莫說醒來,若是拖得久些,連這條命也要斷送掉。而正是他的這一拳使白衣人吐出了胸中的瘀血,否則他哪裏會這麼容易醒來,雖然他這一下讓白衣人傷上加傷,但比起瘀血滯留於體內,這些小傷也算不得什麼了。
白衣人喘息片刻後,神智逐漸清醒,睜開眼環顧一番後,臉上表情頓時充滿敵意,冷冷地問慕容起道:
“這裏是…你是誰,想幹什麼?”
久經事故的慕容起絲毫沒有介意白衣人的冷漠,仍舊很是熱情地答道:“我叫慕容起,這家店的夥計,昨天你渾身是傷倒在我們店門口,我發善心救了你一命,你應該慶幸自己碰見的是我,要是我們老板發現你,你可就沒這麼好運了,說不定早就被卷在草席裏丟到山上去了。當然,這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你也就不用謝我了,不過…如果你要意思意思的話我也不介意。我看…你這劍應該值幾個錢…”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無奈現下身無長物,來日定當報答,我還有急事,告辭了。”
白衣人臉上表情稍稍放鬆了些,向慕容起道了句謝,也不理會慕容起的胡言亂語,起身便要離去,可是還未站起便又倒在地上。
慕容起見狀急忙扶住白衣人的手臂,讓他穩穩地坐好,頗有些忍俊不禁地笑道:
“喂,我說,你別著急啊,我是嚇唬你的,我要你的劍也沒什麼用嘛。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是餓得站不起來了吧?我給你留了個饅頭,吃了吧。”說著,從衣兜裏拿出了那個饅頭遞給白衣人。
“多謝,不必了。”白衣人搖搖頭謝絕了,言畢,便坐起身來打坐調息運轉真氣,片刻,卻又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來。
那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人,內功怎會如此之高?白衣人心想。
慕容起見白衣人吐血,急忙扶住了他,讓他靠在身後的柴堆上坐好。見他並沒大礙,慕容起才放下心來,咬了一口手上的饅頭,一般嚼一邊問道:
“你在哪遇到的山賊啊?看你好像會點武功的樣子,怎麼還被傷成這樣?”
白衣人抬起頭來看了看慕容起:“你誤會了,不是山賊…這隻是本門的一些私事,不便透露,抱歉。”
“哦,我知道了,這個我清楚。我也知道你們這些有門有派的人就愛打來打去的,不過…這下手也太狠了吧,你可差點就死在這了。”慕容起聳了聳肩,睥睨道。
白衣人微微歎了口氣:“此番乃是事出有因…啊,失禮了,還未請教恩公大名。”
慕容起急忙咽下口中的饅頭:“唔…啊,我叫慕容起,太平鎮迎客樓的小二。”
白衣人拱手施禮道:“慕容兄,在下齊路遙,師承歸雁門掌門。慕容兄,多謝您救命之恩。對了,請問在下昏迷多久了?”
“隻有一天一夜。”
齊路遙神情微微放鬆了些:“啊,還好…對了慕容兄,能否請您幫在下找些藥來?”
慕容起撓了撓頭問道:“什麼藥啊,我也不懂療傷,不如你給我個方子,我再去照著弄。”
齊路遙點點頭:“那好,那麻煩恩公取紙筆來,我為你寫一張藥方。”
慕容起點頭應下,隨後回房拿來了秦熙的紙筆,讓齊路遙寫下了一個藥方。慕容起接過藥方看了看,起身剛要出門,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回身來問齊路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