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靜兒的母親見了那些禮物,就滿臉裝起笑容來說:
“多謝多謝,靜兒回來的時候,我再叫她來道謝吧。”
他看看天色已經晚了,就叫靜兒的母親再去替他燙一瓶酒,做幾盤
① 現通譯為緞帶、絲帶。
菜來,他喝酒正喝到第二瓶的時候,靜兒回來了。靜兒見他又坐在那裏
喝酒,不覺呆了一呆,就向他說:
“啊,你又……”
靜兒到廚下去轉了一轉,同她的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他這裏
來。他以為她是來道謝的,然而關於剛才的禮物的話,她卻一句也不
說,呆呆的坐在他的麵前,盡一杯一杯的隻在那裏替他斟酒。到後來他
拚命的叫她取酒的時候,靜兒就紅了兩眼,對他說:
“你不喝了吧,喝了這許多酒,難道還不夠麼?”
他聽了這話,更加痛飲起來了。他心裏的悲哀的情調,正不知從哪
裏說起才好,他一邊好像是對了靜兒已經複了仇,一邊好像也是在那裏
哀悼自家的樣子。
在靜兒的床上醉臥了許久,到了半夜後二點鍾的時候,他才踉踉蹌
蹌的跑出靜兒的家。街上岑寂得很,遠近都灑滿了銀灰色的月光,四邊並
無半點動靜,除了一聲兩聲的幽幽的犬吠聲之外,這廣大的世界,好像是
已經死絕了。跌來跌去的走了一會,他又忽然遇著了一個賣酒食的夜店。
他摸摸身邊看,袋裏還有四五張五角錢的鈔票剩在那裏。在夜店裏他又重
新飲了一個盡量。他覺得大地高天和四周的房屋,都在那裏旋轉的樣子。
倒前衝後的走了兩個鍾頭,他隻見他的麵前現出了一塊大大的空地來。月
光的涼影,同各種物體的黑影,混作了一團,映到他的眼睛裏來。
“此地大約已經是女子醫學專門學校了吧。”
這樣的想了一想,神誌清了一清,他的腦裏,又起了痙攣,他又不
是現在的他了。幾天前的一場情景,又同電影似的,飛到了他的眼前。
天上飛滿了灰色的寒雲,北風緊得很,在落葉蕭蕭的樹影裏,他
站在上野公園的精養軒的門口,在那裏接客。這一天是他們同鄉開會歡
迎W氏的日期,在人來人往之中,他忽然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穿
了女子醫學專門學校的製服,不忙不迫的走來赴會。他起初見她麵的時
候,不覺呆了一呆。等那女子走近他身邊的時候,他才同夢裏醒轉來的
人一樣,慌慌忙忙走上前去,對她說:
“你把帽子外套脫下來交給我吧。”
兩個鍾頭之後,歡迎會散了。那時候差不多已經有五點鍾的光景。
出口的地方,取帽子外套的人,擠得厲害。他走下樓來的時候,見那女
子還沒穿外套,呆呆的立在門口,所以他就走上去同她說:
“你的外套去取了沒有?”
“還沒有。”
“你把那銅牌交給我,我替你去取吧。”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