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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陽曆六月十八的晚上——是我忘不了的一晚——T君拿了一封A地的

朋友寄來的信到我住的地方來。平常隻有我去找他,沒有他來找我的,T

君一進我的門,我就知道一定有什麼機會了。他在我用的一張破桌子前

坐下之後,果然把信裏的事情對我講了。他說:

“A地仍複想請你去教書,你願不願意去?”

教書是有識無產階級的最苦的職業,你和我已經住過半年,我的

如何不願意教書、教書的如何苦法,想是你所知道的,我在此處不必說

了。況且A地的這學校裏又有許多黑暗的地方,有幾個想做校長的野心

家,又是忌刻心很重的,像這樣的地方的教席,我也不得不承認下去的

當時的苦況,大約是你所意想不到的,因為我那時候同在倫敦的屋頂下

挨餓的Chatterton①一樣,一邊雖在那裏吃苦,一邊我寫回來的家信上還

寫得娓娓有致,說什麼地方也在請我,什麼地方也在聘我哩!

啊啊!同是血肉造成的我,我原是有虛榮心,有自尊心的呀!請你

不要罵我作墦間乞食的齊人吧!唉,時運不濟,你就是罵我,我也甘心

受罵的。

我們結婚後,你給我的一個鑽石戒指,我在東京的時候,替你押賣

了,這是你當時已經知道的。我當T君將A地某校的聘書交給我的時候,

身邊值錢的衣服器具已經典當盡了。在東京學校的圖書館裏,我記得讀

過一個德國薄命詩人Grabbe②的傳記。一貧如洗的他想上京去求職業去,

同我一樣貧窮的他的老母將一副祖傳的銀的食器交給了他,作他的求職

的資斧。他到了孤冷的首都裏,今日吃一個銀匙,明日吃一把銀刀,不

上幾日,就把他那副祖傳的食器吃完了。我記得Heine還嘲笑過他的。去

① 查特頓(1752—1770),英國詩人。

② 格拉貝(1801—1836),德國戲劇家。

年六月的我的窮狀,可是比Grabbe更甚了;最後的一點值錢的物事,就

是我在東京買來,預備送你的一個天賞堂製的銀的裝照相的架子,我在

窮急的時候,早曾打算把它去換幾個錢用,但一次一次的難關都被我打

破,我決心把這一點微物,總要安安全全的送到你的手裏;殊不知到了

最後,我接到了A地某校的聘書之後,仍不得不把它去押在當鋪裏,換成

了幾個旅費,走回家來探望年老的祖母母親,探望怯弱可憐同綿羊一樣

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