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蘇聯教學計劃,我們的畢業設計包括兩個部分:一般部分(一個全麵的火力發電廠設計)、專題部分(對某一專門問題之研究),專題占畢業設計30%的工作量,每個學生都必須完成兩個部分的工作,成績合格才能畢業。
趙先生帶上海實習隊(實習地點是由水電部及高教部聯合指定,有上海、西安、武漢、重慶四個隊,我屬武漢隊)。敦堉的畢業設計專題是“某電廠某機調速係統缺陷分析”,是理論聯係實際的好題目。敦堉畢業在小電廠工作幾年以後還對我說:“要不是趙先生逼我,我對汽輪機調速係統的認識還沒有那樣深刻。”
反右中,趙先生因“言”獲“罪”,他編寫的《汽輪機原理》一書正在水力電力出版社審定,因此而夭折了。我畢業留校時,趙先生擔任汽輪機教研室主任,等我下放楊家坪機器廠勞動一年回校時,他卻因“罪”而被革職流放到熱工實驗室勞動。係裏任命劉中舉老師為主任,我當小秘書為大家跑腿。有一次,一位老師突然急病住院,其他老師都有課,時間重疊調不過來,經請示係上,同意由趙先生代課。我通知趙先生,他說:“我是有罪之人,不能上課。”我說:“上級認為你可以上就上吧!”他聽後很高興,無須準備,第二天就按時上課,沒有影響學生們的學習。然而,代課引起的餘波是,學生課代表來反映:學生覺得趙先生講得好,希望繼續講下去。結論是顯然的!自此以後,趙先生再也沒有跨上講台一步。在我要正式講汽輪機原理課之前在教研室試講,趙先生是沒有資格參加的,我仍然認為他是有學問的人。為此,我去熱工實驗室講給他聽,他依然像過去指導我和敦堉時一樣盡責,除了對技術內容和表達方式提了意見外,使我記憶深刻的是,他要我擦黑飯時左手不要動。當時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擦黑板,在右手擦的同時,左手無意識地像拉手風琴似的跟著晃動。
趙先生說,這樣講課風度不好,易引起學生取笑議論而不能專心聽講。“擦黑板時左手不要動”伴隨我從教40年,真摯的教誨終生難忘。
令人唾棄的“文革”中,兩位教授在淒風苦雨中曆盡磨難。
粉碎“四人幫”以後,笪遠綸教授複出,仍為係主任。這時劉中舉老師因解決子女頂替工作而被迫退休了。
我這個昔日的小秘書以助教之身暫代教研室負責人。笪先生以二級教授之尊親自來我家拜訪,他不嫌棄地走進筒子樓,耐心地穿過兩邊掛滿家什、放置各家蜂窩煤爐、充滿刺鼻煤煙味的長長走廊,到達我們的家。他仍然堅定地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而盡忠職守。時逢敦堉在家換休,我們像貴客一樣歡迎他,師生三人真有久別重逢之感。
我們請他坐在我家唯一的一把學校借來的有靠背的木椅上,敦堉和我則各坐一個獨凳,招待他的隻有一杯白開水。簡陋的物質條件未能減退我們談話的興致,他仍然談到他的辦好大學的三個條件,他希望我要團結全體教研室的同事搞好工作。我和敦堉以往從未與笪先生單獨接觸過。敦堉喜歡問外國的事,當問及麻省理工時,笪先生不那麼嚴肅了,而是侃侃而談年輕時在波士頓的許多趣事,如乘公共汽車搞錯方向不得不重來,得到司機的免票返回原點;第一次參加同學們的舞會覺得有點緊張,外國學生說中國學生的腿有點硬……笪先生有一種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感覺,心情舒暢,而我和敦堉則共同近距離感應了大師級人物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