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流散,天色由瑰麗的粉紫轉為碧藍。黑水母群緩緩飛躍翠綠群山,下方延綿起伏的茂密樹林仿佛無邊無際,不時看到散落其中的大小湖泊倒映藍天。
漸漸,綠色之中拔起一座巍峨高峰,植被無法占領,悻悻停在半山。上部岩石仿佛大刀闊斧地削過,粗獷雄奇。山巔覆蓋千年積雪,晶瑩耀眼。
黑水母緩緩飛臨山岩中開鑿的宮殿。依山而建的白石建築群宏偉壯闊,無論看多少次,仍如初見時震撼人心。
燭微宮建於第八王朝,恢弘的規模與精美的細節,不同於須臾任何建築。實際上,第八王朝的建築、雕塑、繪畫、各種王家藝術品……和曆代存留的文物天差地別。隱山爵說,這種風格叫哥特。建立第八王朝的大帝,對此深有研究,應該是個山民。
協助雅皇奪取王位之後,隱山爵隻要了這座山城和宮殿,為它改名“燭微”,意思是洞察細微之處。他對燭微宮情有獨鍾,在宮中種滿心愛的血玫瑰,賜予它們永不凋零的奇跡。巨大而整潔的白石之間,紅花似火,綠葉常新,如同時間靜止一般,保持盛放之姿。和隱山爵一樣。
據說他有過歡樂的日子,那時燭微宮充滿活力。但沉砂和冰秀沒見過。他們成為獵影人時,爵爺沉默得讓人脊背發毛。他可以好幾天不說一句話,靜坐在廣場般寬闊的空中露台,倚靠闌幹,俯瞰連綿百裏的山與樹,遠眺無邊無際的藍天。
每當這種時候,生活在隱山城的獵影人們忍不住慶幸,他們沒有得到永生。
須臾最長壽的人,蒼花寺的珠白大祭司,直言不諱說:我早已不數自己的歲數,也早已不能愛上任何人、對任何事情產生興趣。沒有人和我擁有共同的回憶。我那些驚濤駭浪的經曆,我最深的快樂、辛酸,人們聽了瞪大眼,無法想象,更不可能感同身受。每個愛上我的人,都想和我展望未來。他們不明白:未來對我來說太短暫了。六十年?七十年?一百年?他們終將變成我漫長回憶中的浮光掠影。那時候,我念念不忘地嘮叨從前,才是對他們最大的愛。
隱山爵還沒有在須臾生活太久,已經見識了無法終結的寂寞。
獵影人們挺好奇,他和過去那個快樂的他,到底差了什麼。
跟在隱山爵身邊最久的獵影人說:“我猜,是差了一個人。曾經應該有一個人,讓他慶幸永生、以為得到了永恒快樂。那個人不在,他才感受到孤獨的可怖。”那個人是誰?去哪裏了呢?“我不知道。”獵影人說,“我猜——她從須臾、從每個人的記憶裏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隻有爵爺一個人記得。”
隱山爵總是在燭微宮閑晃,很少離開,好像對須臾的其他地方都失去了興趣。或許會效仿蒼花寺的珠白,她也是在隱居中度過了三千年。獵影人們不禁唏噓:山民離開他們的世界,在須臾永生。可永生是什麼?也許是一種懲罰。
黑水母降落在露台,沉入石塊裏。沉砂和冰秀走了幾步,忽然發現玫瑰花壇旁邊坐著一個人,絲質青色長袍,襯托白皙憂鬱的臉。
“爵爺!”冰秀歡快地跑過去,無視隱山爵蕭索的神情,嘰嘰咯咯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和珠白的會談順利嗎?昨晚山門星出現!你看見了嗎?珠白有沒有趁此機會回到山上去?”
隱山爵笑了一下,溫和地問:“你們從哪兒回來?”
“東南邊的小地方,黃昏鎮。”沉砂有條不紊地報告:“那裏出現一個山民。”
“啊!”隱山爵微微吃驚,但也沒有太大興趣。“黃昏鎮,我去過那地方,很多年前的事。”
冰秀用力點頭,嘰嘰喳喳地說:“還有更碰巧的!她就在項好心家裏。她受了傷,引來飛童。項好心剪斷玫瑰花——剛好我和沉砂聽見玫瑰嘶鳴,趕過去一看,她的傷太重了,遍地都是流散的靈氣。她受傷的河邊,靈氣快把整條河染成幽藍,像銀河一樣閃光。她自己卻看不到,還若無其事到處走。不過沒什麼可擔心的——我清理了整條河。飛童不會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