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
謝池春的思緒有些飄遠了,那頭宮女迎了她一把,其實是催促了兩聲:“貴主兒在等著夫人,夫人?”
她聲音裏,一時間是聽不出不耐煩的,可是等謝池春把她這簡短的幾個字細細的品了一品,又掂在舌尖兒上轉了轉,隱約就聽出了不耐煩來。
她側目看過去,今日太陽不錯,昭德宮有參天古樹,從樹葉縫隙中灑落下的光芒,就漏在這宮女烏黑的鬢邊,襯出些許金芒來。
她眯了眯眼,果然昭德宮的人不一般,一個奴才,都端的這樣氣度不凡,跟她說話,暗裏仍舊敢不耐煩。
不是說她多麼自恃清高,而是她現在的身份,連徐氏這位皇貴妃都上趕著想要拉攏,這宮女……
謝池春倏爾嗤了聲。
那宮女站在宮門口,當即就愣了一下。
謝池春語氣中的不屑和譏諷太明顯,叫著宮女一下子懵了:“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嗎?”謝池春雙手交疊著置於小腹前,睥睨那宮女,“時隔多年,我再一次邁進昭德宮,感慨良多,神思有些飄遠了,你倒是敢生出不耐煩,揚聲催促我,我隻是好奇,貴主兒知道你平素是這樣待人的嗎?本來呢,你是貴主兒跟前最得臉的奴才,照說,你在這禁廷行走,都隻有人處處高看你、讓著你的份兒,絕沒有你與人卑躬屈膝的時候,不過——”
她一麵說,一麵頓了一下,反手指了指自己:“我與貴主兒好歹算舊日相識,還頗有淵源,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但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進宮,你見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吧?果然人高高在上久了,那份兒謙和恭謹就揣不住了。當年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你尚不敢怠慢,如今我嫁進了衛國公府,身上還擔著錦衣衛五品的銜兒,在外行走,世家命婦也好,朝中百官也好,無人敢怠慢我分毫,怎得我今日進宮來,倒是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敢這樣子輕慢了?”
那宮女叫她說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大概是沒想到,當年那樣唯唯諾諾的謝池春,有朝一日會這樣盛氣淩人,不,她目下簡直就是咄咄逼人。
自己剛才的確是有些不耐煩了的。
其實謝池春的話不算是說錯。
這些年在宮裏,主子的恩寵一日高過一日,誰見了她不是客客氣氣的,就連皇後宮裏的奴才們,見了她也不敢拿喬托大。
日子久了,她習慣了旁人捧著她,盡管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人家看在主子的份兒上,才肯高看她。
可是那有怎麼樣呢?
隻能說她命好,跟對了主子,合該她有今日的。
但謝池春今天明著打她的臉……
她敢怒不敢言,是因為知道主子想要做什麼。
拉攏一個謝池春不算什麼,要緊的,是謝池春如今的身後,等於是站著衛國公府與長公主府的,而且已然辭官離朝的前任內閣首輔王殿明,要真說起來,當年她出嫁,可是從王閣老的府上出的門,是王閣老的夫人,親手把她的手,交到司禮官手上去的。
她從小進宮,知道宮裏賜婚的規矩,這樣的事兒,該是至親來做,是以謝池春雖然未曾認在王閣老膝下,但有這份兒淵源在,關係就遠不了。
主子有主子的打算,為了那個位置,等了這麼多年,也忍了這麼多年。
今年主子又靠近了一大步,而皇後在此時越發退下去,這種時候,謝池春別說是拿話譏諷她,就是站在這昭德宮的宮門口跟她動了手,她都隻能忍下去。
是以她蹲身賠了禮,嘴上端的是萬分客氣:“夫人想是聽錯了,您是貴重的人,奴才怎麼敢在您麵前拿喬托大,怎麼敢有半點的不耐煩呢?”
她笑吟吟的說,謝池春聽了卻隻覺得惡心。
宮裏的這些人,大概都這樣。
從前鄭揚也說過,他們這些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是打小練就出來的一身本領,要沒這樣的本事,在宮裏頭就活不長,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人,小命就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