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將相機還給她,她沉默地接過去。
他說:“對不起,醫院有規定,我們必須保護病人的隱私。”
她笑了一笑:“沒有關係。”頓了一頓,“我以後不會來了,邵醫生你放心吧。”
她轉身往外走,肩微微塌下,身影顯得有些單薄。而他站在那裏,看她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從此果然再沒出現,護士站裏幾個年輕護士十分懷念:“唉,杜記者都不來了,她那張嘴啊,講起明星八卦來真是引人入勝。”
另一個護士說:“對啊,她笑起來像櫻桃小丸子,很可愛的。”
櫻桃小丸子!原來是櫻桃小丸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她的笑聲好熟悉,原來是櫻桃小丸子。
“邵醫生?”
他突然回過神來,小護士笑嘻嘻地問:“邵醫生你想到什麼高興事,一直在笑?”
是嗎?他從鋥亮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臉,唇角上揚,果然是在笑。於是連忙收斂了心神,忙忙走開去替病人寫出院小結。
忙了一整天,兩台手術做下來,累得幾乎沒力氣說話。終於等到病人情況穩定,上夜班的同事來接了班,他拖著步子搭電梯下樓,一時隻想抄近道,從急診部出去。
誰知在走廊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終於走過去,果然是她,坐在長椅上微垂著頭,似乎就要睡著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正要轉身走開,她卻突然抬起頭來,四目相對,一時四周仿佛都安靜下來。急診室裏那樣嘈雜不堪,但就像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隻看到她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烏溜溜的望著他。
“哧!”她突然一笑。她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彎像月牙,仿佛有點孩子氣。
他也不由得笑了:“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來獻血。”她問,“邵醫生你下班了?”
他點了點頭,卻問她:“離上次獻血還不到兩個月,你怎麼可以再獻?”
她說:“沒辦法,我這血型太稀罕了。接到醫院電話我就先過來了,我怕另外幾個捐獻者聯絡不上,耽擱了救人就不好了。”
天氣已經這樣冷,她隻穿了一件短外套,衣領袖口上都綴著絨絨的毛邊,脖子裏卻繞著一條精致的真絲圍巾。她穿衣服素來這樣亂搭配,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講究。隻是穿著這樣一件絨絨的外套,兩隻手交握著,看起來倒像是個洋娃娃。
大約因為冷,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睛紅紅的,好像沒睡好。
急診部的護士長已經是老熟人了,出來跟她打招呼:“杜記者,你快回去吧,另外兩個捐獻者已經趕過來了。”又跟邵振嶸打招呼,“邵醫生下班了?”
“嗯,下班了。”他看杜曉蘇拿起包包站起來,於是說,“我有車,我送你吧。”
“啊,好啊。”她很大方地說,“順便請我吃飯吧,我跑外勤剛回來,餓慘了。”
她估計是真的餓慘了,在附近的餐廳裏隨意點了幾個菜,吃得很香,十分貪婪地大口喝湯,明明是最尋常的蛤蜊冬瓜湯,見她吃得那樣香,他都忍不住想要舀一碗嚐嚐。
她最後終於心滿意足放下碗:“唉,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吃飽喝足啊。”
他脫口反問:“人生最大的樂趣不是調戲帥哥嗎?”
她一愣,旋即大笑。
他很少看到女孩子笑得那樣放肆,但真的很好看,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的細牙,仿佛給佳潔士做廣告,笑得那樣沒心沒肺。
她住得很遠,他將她送到小區門口,她下了車,突然又想起什麼來,重新拉開車門,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給你的。”
他抽開來看,是自己的照片,厚厚的一疊,他想了一想,還給她:“我送給你。”
路燈的光是溫暖的橙色,車內的光是淡淡的乳黃,交錯映在她臉上,直映得一雙眸子流光溢彩。
她不做聲接過照片去,嘴角卻彎彎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禁不住抱怨:“你笑什麼?”
她反問:“那你在笑什麼?”
他轉眼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唇角上揚,可不是也在笑?
但就是忍不住,隻覺得忍不住,有一種新鮮的喜悅,如同春天和風中青草的香味,如同夏季綠葉上清涼的雨氣,無聲無息,浸潤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