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她什麼都不願意回想。
於是抵著門,慢慢坐下來,抱著雙膝,仿若嬰兒,這樣子最安全,這樣子最好,如果可以什麼都不想,該有多好。
鑰匙錢包,還有手機,都在那包裏。
她進不去家門,但也無所謂了,反正她也不想進去。
這個世界有一部分東西已經永遠死去,再也活不過來。她把頭埋進雙臂中,如果可以,她也想就這樣死去,再不用活過來。
她曾經以為自己是真的忘了,那樣不堪的過去。因為青春的愚昧與狹隘,因為失戀而衝動的放縱,一夜之後卻倉促地發現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慌亂之後她終於強迫自己忘記。成功地,永遠地,遺忘了,一幹二淨,永不記起,仿佛一把剪刀,把中間一團亂麻剪去,餘下的沒有半分痕跡。連她自己都主動自覺地,把那段回憶全都抹去,抹得幹幹淨淨。可終歸是她犯下的滔天大罪,才有了今天的報應。她以為那隻是一次偶爾的失足,二十幾年良好的家教,她從來沒有做出過那樣大膽的事,卻在酒後失態,沒想到今天會有報應,原來這就是報應。
她錯了,錯得那樣厲害,那樣離譜,她不能去想,想不到那個男人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而且還是邵振嶸的哥哥。這就是報應,隻要一想起來,整顆心都是焦痛,如同整個人陷在九重地獄裏,身受火燒冰灼,永世不得翻身,不能安寧。
那天晚上她很晚才想起來給鄒思琦打電話,因為她的備用鑰匙在鄒思琦那裏。她又等了很久,最後電梯終於停在了這一層,有腳步聲傳來,有人向她走過來,卻不是送鑰匙來的鄒思琦,也不是鄰居,而是邵振嶸。
她就那樣精疲力竭地坐在門前,當看到他的時候,她身子微微一跳,仿佛想要逃,但背後就是緊鎖的門,無路可退。
他安靜地看著她,手裏拎著她的包,她倉皇地看著他,他把包給她,聲音似乎有些低:“你忘在出租車上了,司機翻看手機的號碼簿,然後打給我了。”
她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彈,就像是淺潭裏的魚,隻怕自己的尾輕輕一掃,便驚動了人,從此萬劫不複。
“曉蘇,”他終於叫出了她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帶著某種痛楚,他聲音仍然很輕,就像往日一樣溫柔,他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總是這樣丟三落四的。”
她一動也不動。他伸著手,將那包遞在她麵前很久,她還是沒有動,更沒有伸手去接。
最後,他把包輕輕地放在她麵前的地上,轉身走了。
一直到電梯門闔上,“叮”一聲微響,她才震動地抬起頭。
她什麼都顧不上,隻顧得撲到電梯門前去,數字已經迅速變化,減少下去,如同人絕望的心跳。
她拚命按鈕,可是沒有用,他已經走了,沒有用。她拚命地按鈕,絕望地看著數字一個個減下去,他是真的已經走了。她掉頭從消防樓梯跑下去,一層層的樓梯,黑洞洞的,沒有燈,也沒有人,無窮無盡一層層的台階,旋轉著向下,無盡地向下……
她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伴隨著急促的心跳,“撲通撲通”就要跳出胸腔,那樣急,那樣快,連呼吸都幾乎困難,隻是來不及,知道是來不及……
她一口氣跑到了樓下,“砰”一聲推開沉重的防煙門,反彈的門扇打在她的小腿上,打得她一個踉蹌,可是她還是站穩了,因為不能跌倒,她沒有時間。
眼前的大廳空蕩蕩的,大理石的地板反射著清冷的燈光,外麵有聲音,也許是下雨了。
她絲毫沒有猶豫,就直接衝了出去,倉促地直衝下台階,正好看到他的汽車尾燈,紅色的,像是一雙眼睛,滴著血,淌著淚,卻轉瞬遠去,拐過車道,再也看不見了。
是真的下雨了,雨絲淋濕了她的頭發,她都沒有哭,明明知道,他是真的已經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那裏,像傻子一樣,不言不語。
明明知道那是地獄,卻親手把自己陷進去,眼睜睜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