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被胳膊擋住,完全看不到是什麼表情,頭發隨意披在肩頭上,有晶瑩的雨珠從發梢沁出來,衣裳全濕透了,不知道她在這裏待了有多久。而她一動不動,就像沒有了任何生機一般。

他忽然想到,該不會真出事了吧?

於是走過去探下身子,推了她一下。

她似乎是睡著了,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動彈了一下,同時他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也發現她腳邊擱著的空酒瓶。

原來是喝多了。

自從振嶸不在,他看到的都是狼狽不堪的她。

她跟流浪貓一樣蜷在這裏,手指已經瘦得同竹節一樣,看得到隱隱的青筋,可是仍緊緊抓著墓碑,就像抓著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浮木,倒讓人覺得有點可憐。

雨漸漸又下大了,滿山都是風聲雨聲,那束花被雨打得微微顫動,每一朵都楚楚可憐。而她仍舊一動不動地待在那裏,仿佛已經喪失了意識一般。她的臉緊貼著墓碑,長長的眼睫毛覆著,仿佛枝葉叢生的灌木,卻有晶瑩的雨珠,也或者是眼淚,似墜未墜。

雨下得更大起來,山間被蒙蒙的水霧籠罩起來,地上騰起一層細白的水汽,不一會兒衣裳就全濕透了。大雨如注,打在臉上竟然隱隱作痛,連眼睛都難以睜開,她卻根本沒任何反應,縮在那裏似一截枯木,任由雨水澆淋。他想還是下山去,要不去涼亭裏暫避一下,雨這樣大。

他轉身往山下走,走到涼亭的時候衣服早就濕透了,衣角往下滴著水,山風吹在身上,覺得冷了。煙也有點潮了,打火機的火苗點了許久,才點燃。

他在涼亭裏把一盒煙抽完,那女人竟然都沒下山來。

這是唯一一條下山的路,她如果走下來,一定會從這裏經過。

大概真是醉死了。他把空煙盒揉了,扔進垃圾桶。

雨漸漸地小了,聽得到樹葉上水滴滑落的聲音。他往山下走,路很滑,可以看到有蝸牛慢慢爬到青石路麵上來,振嶸三四歲的時候,就喜歡捉蝸牛,看它們吃葉子。

振嶸一直是很安靜的孩子,很乖。

長大成人後,他也很安靜,母親總是說,振嶸是家裏最乖巧的一個。

雷宇崢走到了停車場,啟動了車子,還沒駛出停車場,他又想了想,終於還是把車停下,重新上山去。

上山更覺得路滑,雨已經停了,但路上有淺淺的積水,映著人的影子,亮汪汪的。他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看到那黑色的大理石碑,被雨水衝刷得似晶瑩的黑曜,而杜曉蘇竟然還在那裏,就像從來沒有改變過,雖然衣服已經濕透了,可是她仍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靠在墓碑上。

“喂!”他喚了她一聲,“醒醒!”

她沒應他。

“杜曉蘇!”

他叫她的名字,她也沒反應。

最後他用力推了她一下,她終於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疲乏而空洞,當看到他的時候,眸子裏似乎燃起一點光,像是炭火中最後一絲餘燼。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忽然就鬆開了抓著墓碑的手,緊緊抓住了他,她整個人撲上來,撲到他懷裏,然後就全身劇烈地抖動——他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子,就像是掏心掏肺,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可是她並沒有吐,也沒有哭。她隻是緊緊抓著他,無聲地劇烈顫抖著,是真的無聲,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卻沒有聲音,她像是失去了聲帶,把所有的一切都化成固執的悲慟,卻沒有一滴眼淚。他用力想要撥開她的手,可是她死也不肯放。她嘴唇發紫,也許是凍的,也許是因為傷心,竟然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傷心成這種樣子,其實她連眼淚都沒有掉,可是這種絕望而無聲的悲慟,卻比嚎啕大哭更讓人覺得戚然。

他試圖弄醒她,掐她的人中掐了很久,她竟然都沒有反應。她的一隻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抓著自己衣角的那隻手掰開,卻聽到“叮”一聲微響,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