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做夢。
已經是黃昏時分,護士看到她蘇醒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對她說:“雷先生在等你。”
見著雷宇濤,她仍舊手足無措,有點慌亂。偌大的會客廳,隻有他和她兩個人。他的樣貌與雷宇崢和邵振嶸並不相像,他也似乎在打量她,目光平靜,鋒芒內斂,看似溫文無害,她卻無緣無故覺得害怕。
最後,他把一杯茶推到她麵前:“喝點水。”
她搖了搖頭,是真的喝不下,胃裏就像塞滿了石頭,硬邦邦的。他也並不勉強,反倒非常有風度地問:“我抽支煙,可以嗎?”
她點點頭。淡淡的煙霧升騰起來,將他整個人籠在其中。隔著煙霧,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他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沙發裏,聲音中透出一絲倦意:“到現在還沒有醒,隻怕過不了這二十四小時……”他隨手又把煙掐了,“你去看看吧,還在ICU。”
她有點心驚肉跳,對這位大哥話裏的平靜與從容。他根本就沒有問她什麼話,也沒有詫異她為何會在事發現場,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最讓她覺得難受的是,他也是邵振嶸的大哥,她不願意他有任何的誤解。
但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隻是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去吧。”
她麻木而盲從地跟著護士去了ICU,複雜的消毒過程,最後還要穿上無菌衣,戴上帽子和口罩,才能進入。
兩個護士正在忙碌。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沒有了半分知覺,身上插滿了管子,在氧氣罩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像個木偶人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那熟悉的眉與眼,那樣像振嶸。周圍的儀器在工作,發出輕微而單調的聲音。她恍惚覺得床上的這個人就是振嶸,可是她又拚命地告訴自己,那不是振嶸,振嶸已經死了……可他明明又躺在這裏。她神色恍惚,根本不知道那是振嶸,還是別人。
藥水和血漿一滴滴滴落,他的臉龐在眼中漸漸模糊。死亡近在咫尺,他卻推開了她,究竟他是怎麼想的,在那一刹那?她一直覺得他是魔鬼,那天晚上他就是魔鬼,那樣生硬而粗暴地肆掠,讓自己痛不欲生,可是現在魔鬼也要死了。
她在ICU待了很久,護士們忙著自己的工作,根本就不來管她。有兩次非常危急的搶救,儀器發出蜂鳴,好多醫生衝進來圍著病床進行最緊急的處理。她獨自站在角落裏,看著所有的人竭盡全力試圖把他從死神手中奪回來。
就像一場拔河,這頭是生命,那頭是死亡。她想,振嶸原來也是做著這樣的工作,救死扶傷,與死神拚命搏鬥,可是都沒有人能救他。
最後一切重歸平靜,他仍舊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護士們換了一袋藥水又一袋藥水,時光仿佛凝固了一般,直到雷宇濤進來,她仍舊茫然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跟他說話!”他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透著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要他活下來。小嶸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弟弟,我的父母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聽到沒有?”
她被他推了一個踉蹌,重新站在了病床前,雷宇崢蒼白的臉占據了整個視野。振嶸當時的臉色,就和他一樣蒼白,那個時候,振嶸已經死了,他也要死了嗎?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試探地伸出手指,輕輕落在他的手背上。滴注針頭在最粗的靜脈上,用膠帶固定得很牢,他的手很冷,像是沒有溫度。她慢慢地摸了摸他手背的肌膚,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一連三天,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仿佛一具沒有任何意識的軀殼,任憑藥水換了一袋又一袋,任憑護士換了一班又一班。每次都輪流有兩個護士待在ICU裏,隻有她一動不動地守著,熬到深夜才去睡。剛睡了沒一會兒,忽然又被敲門聲驚醒。
她看著日光燈下雷宇濤蒼白的臉色,不由喃喃地問:“他死了?”
“他醒了。”雷宇濤似乎並沒有欣慰之色,語氣裏反倒更添了一絲凝重,“你去看看吧。”
雷宇崢還不能說話,氧氣罩下的臉色仍舊白得像紙一樣,他也不能動彈,但她一進ICU就發現他是真的清醒過來了。她雖然戴了帽子口罩,但他顯然認出了她,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凝睇了她兩秒鍾,然後眼皮就慢慢地合上了。
護士輕聲說:“睡著了,手術之後身體機能都透支到了極點,所以很容易昏睡。”
過了很久之後,雷宇濤才說:“他怕我們騙他,剛才他一直以為你死了。”
她沒有說話,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是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