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雷宇濤在醫院又多待了兩天,直到雷宇崢轉出了ICU,確認不再有危險,才決定返回。臨走之前他似乎欲語又止,但最後終究隻是對杜曉蘇說:“照顧他。”

終歸是救了自己一命,而且是振嶸的哥哥,經過這樣的生死劫難,恨意似乎已經被短暫地衝淡,餘下的隻有悵然。振嶸走得那樣急,哪怕是絕症,自己也可以伺候他一陣子,可是連這樣的機會上天都吝嗇得不肯給,那麼現在也算是補償的機會。

因為雷宇濤的那句囑咐,她每天都待在醫院。其實也沒太多的事情,醫院有專業的護士,又請了護工,髒活累活都輪不到她,不髒不累的活也輪不到她,她唯一的用處好像就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讓雷宇崢從昏睡或者傷口的疼痛中醒來的時候,一眼可以看到她。

大多數時候她不說話,雷宇崢也不說話,病房裏的空氣都顯得格外靜謐。護工替她削了個梨,她也就拿在手裏,慢慢地啃一口,過了好幾分鍾,再啃一口,吃得無聲無息。

這時候他想說話,可是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滿頭大汗。她把梨擱下給護工幫忙,擰了熱毛巾來給他擦臉。這麼一場車禍,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瘦了很多,連眉骨都露出來了。她的手無意識地停在他的眉端,直到他的手臂似乎動了一下,她才醒悟過來。看著他望著茶幾上那半個梨,於是問:“想吃梨?”

他現在可以吃流質食品,聽到他喉嚨裏哼了一聲,她就洗手去削了兩個梨,打成汁來喂給他。但隻喝了一口,他又不喝了。她隻好把杯子放回去,問:“晚上吃什麼呢?”

換來換去的花樣也就是藥粥,虎骨粥、野山參片粥、熊膽粥、鴿子粥……那味道她聞著就覺得作嘔,也難怪他沒胃口。據說這是某國寶級中醫世家家傳的方子,藥材也是特意弄來的,聽說都挺貴重,對傷口愈合非常有好處。每天都熬好了送來,但就是難吃,她看著他吃粥跟吃藥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傷口還在疼,過了半晌,連語氣都透著吃力,終於說了兩個字:“你煮。”

難得她覺得臉紅:“你都知道……我不會做飯。”

他額頭上又疼出了細汗,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白粥。水,大米,煮黏。”

好吧,白粥就白粥。杜曉蘇去附近超市買了一斤大米,就在病房裏的廚房,煮了一鍋白粥。因為是天然氣,又老擔心開鍋粥溢出來,所以她一直守在廚房裏,等粥煮好了出來一看,雷宇崢已經又睡著了。

她把粥碗放到一旁,坐在沙發裏。黃昏時分窗簾拉著,又沒有開燈,病房裏光線晦暗。他的臉也顯得模糊而朦朧,摘掉氧氣罩後,他氣色十分難看,又瘦了一圈,幾乎讓她認不出來了。幸好這幾天慢慢調養,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用專家組老教授的話說:“年輕,底子好,抗得住,養一陣子就好了。”

那天晚上的白粥雷宇崢沒吃到,他一直沒有醒。她怕粥涼了又不便重新加熱,就和護工兩人分著把粥吃掉了。等他醒過來聽說粥沒有了,眼睛中便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杜曉蘇看他眼巴巴的樣子,跟小孩子聽說沒有糖了一樣,不由得“哧”的一笑。認識了這麼久,她大概還是第一次在他麵前這樣笑出聲來,他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過了好一會兒才問:“笑什麼?”

“這麼大個人,還怕吃藥。”

“不是。”他的聲音悶悶的。他頭上的繃帶還沒有拆,頭發也因為手術的原因剃光了,連五官都瘦得輪廓分明,現在抿起嘴來,像個犯了嗔戒的小和尚。其實他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平常總見他凶巴巴的樣子,杜曉蘇卻覺得重傷初愈的這個時候,他就像個小孩子,隻會跟大人賭氣。

等晚上的飯送來一看,是野山參粥,她高興地把粥碗往他麵前一擱:“是參粥。”熊膽粥最難吃,上次她使出十八般武藝,哄了他半天也隻吃了小半碗。參粥還算好的,他能勉強吃完。但參粥有股很怪的氣味,比參湯的味道衝多了,據說這才是正宗的野山參。看他跟吞苦藥似的,皺著眉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她又覺得餘心不忍:“還有點米,明天再煮點白粥給你,你偷偷吃好了。”

大概是“偷偷”兩個字讓他不高興,他冷冷地說:“不用了。”

都傷成這樣了,脾氣還這樣拗。本來杜曉蘇覺得他受傷後跟變了個人似的,容易相處許多,聽到這冷冰冰的三個字,才覺得他原來根本就沒變。他還是那個雷宇崢,居高臨下,頤指氣使。

雷宇崢隻住了一個多月,等到能下地走路就堅持要出院。專家組拿他沒辦法,杜曉蘇也拿他沒辦法,隻好打電話給雷宇濤,雷宇濤的反應倒輕描淡寫:“在家養著也行,好好照顧他。”

一句話把他又撂給了杜曉蘇。杜曉蘇也不好意思板起臉來,畢竟一個多月朝夕相處,看著他和剛出世的嬰兒似的無助柔弱,到能開口說話,到可以吃東西,到可以走路……說到底,這場車禍還是因為她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