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墜崖之後,天雪魏便像是發了狂。”墨雨殤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
我不說話,隻聽他繼續往下說。
“他不顧身上的毒,一味地往人群當中衝,殺得渾身是血仍不知停歇,我和封二哥根本攔不住他,他那時的眼睛都是血色的。”墨雨殤握著我的手慢慢自他衣襟上移開,揀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紫凡真人與唐雲三等人見勢如此,不由得起了退縮之意,隻有龍今聖覺得難得棋逢對手,而同天雪魏戰到了一處。”
“天雪魏中了唐門的毒,他怎麼可能是龍今聖的對手?”
雖然我已經看到了完好無損的天雪魏,可聽到這裏仍是一陣心驚。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當時他的模樣——白衣浴血、雪發成紅,連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眸子裏都盛滿了赤烈的光。
可即便如此,他又怎麼可能贏過龍今聖?龍門少主一手流雲掌驚絕天下、獨步武林,而他隻剩快要毒發的身子和幾近崩潰的意識,如何能贏?
“他的確贏不了,那一戰他也的確差點死在龍今聖的掌下。”墨雨殤看向我,一雙漆黑的鳳目中流轉著複雜的神采,“就在龍今聖一掌拍向他的胸口而我們都不及出手相救時,一道海棠紅身影卻突然擋在了他的麵前,猶如一朵驟然盛放的花。”
“花魅語。”我下意識地低吟出了這個名字。
“龍今聖見花魅語挨了他一掌後突然停手,他不等在場其他人反應過來,就猛然轉身離去了,龍門的人見此情形,自然匆忙撤下了絕情崖。此時唐淒前輩趕到了,早已隨墨重淵趕來的瑟瑟二話不說就撲進了他老人家懷裏哭訴。唐淒前輩一句話都沒有說,隻鐵青著臉將解藥扔到了天雪魏麵前,就帶著唐門的人離開了絕情崖。”墨雨殤點頭,繼續道,“其他門派的人見實力最強的兩大門派都已先後撤出了戰場,便隨便撂下了幾句狠話後就匆匆離開了。瑜兒,原來所謂的名門正派就是這樣一副嘴臉,我以前也隻是聽說,可那次在絕情崖上,卻當真看了個清清楚楚。”
“花魅語挨了那一掌之後……又怎麼了?”我頓了一下,接著低聲問。
“瑟瑟上前扶起了重傷的花魅語,而渾身是血的天雪魏卻隻是看著她沉默不語。”說到這裏時,墨雨殤微微苦笑,不知是為天雪魏還是為花魅語,“花魅語一邊咳血一邊哭著說‘對不起’,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她在步蓮亭所做的事,她還說她答應同五大門派一起算計天雪魏,是因為五大門派說隻會廢了他的武功而不會殺了他,她說,她隻是希望天雪魏在失了武功之後能夠留在她的身邊。”
我沉默不語。花魅語喜歡天雪魏我是一直知道的,那麼明顯的情愫,任誰看過她看天雪魏時的眼神都可以察覺出,可我不知道的是,她竟會為了留住天雪魏而做出這樣的事。
“但是無論她怎麼說,天雪魏隻是看著她一言不發,血紅的眸子卻冷得刺骨。”墨雨殤見我沉默,不禁歎了口氣,“花魅語被他看得絕望,沒多久便昏死了過去。而天雪魏則轉身走向崖邊,封二哥生怕他做傻事,便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誰知這一拉之下他竟也倒下了。”
“唐淒前輩的解藥可服得及時?”我禁不住急聲追問。
“在天雪魏倒下後,封二哥立即撿起唐淒前輩的解藥硬塞進了他的嘴裏,隻是……他傷得的確太重了。”墨雨殤示意我冷靜,隨後便接著往下說道,“考慮到天雪魏的傷勢,我們便將他交給墨重淵和瑟瑟,帶去了離絕情崖最近的曼荼羅教分壇優曇樓進行救治,花魅語亦然。隻是花魅語好不容易被救回了一條命,卻徹底失了武功和記憶。”
聽到這裏,我瞬間明白了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是什麼——若花魅語沒了武功、失了記憶,天雪魏會放她在身邊便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了。這個男人,對敵人可以毫不手軟、決絕冷酷,對自己身邊的人卻隻會心性溫軟、手段柔和,要不然他怎會因為擔憂花魅語而步入圈套?就算他真的恨極了當時的花魅語,可當他再麵對什麼都不記得了的花魅語時,卻一定會心軟。對此我毫不意外,甚至還有些許欣慰。
“知道了前因後果,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一直在旁邊安靜聆聽的北辰楓見我忽然平靜下來,便出聲問道。
“還能怎麼樣?”我扭頭看他,微微勾起嘴角,“自然是即刻去找天雪魏啊!”
“瑜兒,你……”墨雨殤聞言似是還想說什麼,一個忽然闖入的身影卻驟然打斷了他的話。
“封子瑜!”一聲尖叫刺入耳中,不等我看清來人就被狠狠地抱了個滿懷。
“無……無素?”我驚得不敢動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封子瑜,你是笨蛋啊?定五局五勝的賭約,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秦無素將臉埋在我的胸前,哭得咬牙切齒,“回家途中折去什麼步蓮亭啊?你就不會先回家,然後再和天雪魏去步蓮亭嗎?你們的腦子都沒有帶出門嗎?”
“無素,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啊!”回抱住她,我不禁笑了起來,眼淚卻也在此時落了下來。
“這樣的情況,我們怎麼能不來?”秦無素之後,納蘭君悅微笑著踏進了帳篷。
“納蘭!”我忍不住驚喜地叫了一聲。
“不過這邊的確很危險,所以我就沒讓辭心一起過來了。”納蘭之後,竟然還有風琦玉。
“你和辭心……”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承蒙開導,我和辭心已經攜手遠離了是非之地。”風琦玉微微一笑,滿臉的幸福神色,“不過無論如何,你的喜酒我們卻是一定要喝的,這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們自己。”
看著他們,我忽然覺得幸好自己還活著。
“不過封小姐,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就在這時,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身影亦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段堂主?”看到段青紋時我是真的詫異了,因為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若他也要來七夜穀,為什麼不隨天雪魏一起來呢?
見段青紋進來,秦無素鬆開了抱住我的手,“子瑜,青紋的話也是我想說的。”秦無素抬手擦去麵上淚痕,正了麵色。
“你們這是怎麼了?”見墨雨殤和納蘭也因為他們的話嚴肅起來,我不禁有些奇怪地問道。
“是關於宮主的事。”段青紋又說了一句。
“他不是好好的嗎?”聽他這麼說,我更加奇怪了。
“其實我也不能確定,但……宮主自從傷好之後的確變了許多。”段青紋的話說得很慢,似乎是在斟酌措辭,“一開始我們隻當是你墜崖身亡對宮主打擊頗大,所以誰也沒將宮主突然的沉默寡言放在心裏,但時間一長,特別是在宮主率綺羅司教眾偷襲了百福山莊後,我們便開始覺得有些不對了。”
“哪裏不對?”段青紋並不是會信口胡說的人,所以在聽到他猶豫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之後,我終於意識到了不同尋常。
“封小姐,這隻是我的一種感覺,可巧的是這種感覺灝明、司徒離和陸辰竟然也有。”段青紋看著我,語氣平靜卻神色凝重。
“若是有人假扮天宮主的話,你們看得出來嗎?”風琦玉沉吟片刻,出聲問道。
“我們與宮主相識多年,生死險阻亦並肩經曆了不少,若有人想在我們麵前假扮宮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段青紋很肯定地看著他,語氣裏卻又透出了一絲難解的疑惑,“但是……宮主如今的氣質卻與從前相差太遠,他與我們似乎也有意無意地疏離了許多——除了魅語。”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和北辰楓在坡上觀望曼荼羅教營地時,的確除了花魅語之外,一個天欲宮的人都沒有看見。
“那陸辰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忍不住看向段青紋。
“他們現在在優曇樓,宮主讓他們留守後方。”段青紋沉聲回道。
我沉默許久,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北辰楓。
“子瑜,你現在看我也沒用啊!在某種情況下,我也分不出真假小魏來啊!”北辰楓發現我在看他,愣了一下之後苦笑。
“這位是……北辰左護法?”段青紋在我看向北辰楓時才發覺了他的存在,盯了他半晌後忽然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耶?你應該不是曼荼羅教教眾吧?為什麼你也認得出我?”北辰楓聞言看向段青紋,仔細打量了一番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在入天欲宮前曾與閣下有過一麵之緣,不過當時閣下正在與宮主說事,所以並未注意到我。”段青紋向北辰楓行了一禮,恭敬地道。
“阿楓,你剛剛說的是……某種情況下?”我沒有注意他們的談話,卻抓住了北辰楓剛剛那句話裏的不尋常之處,“究竟是什麼情況下,你才會認不出天雪魏?”
“這個情況我想現在是不可能出現了,所以你可以當我沒說過。”北辰楓撓了撓臉頰,表情有些無奈。
“阿楓。”我盯著北辰楓,一動不動。
“子瑜,女孩子真的應該矜持一點。若天逸恒沒死的話,他倒是可以以假亂真地扮一扮天雪魏。”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北辰楓終是歎了口氣,低聲道。
“北辰左護法,死者為大。”段青紋一聽北辰楓說起天逸恒,立時便沉了臉色。
“所以我之前才不想說啊!”說這話時北辰楓看向我,明擺著就是在怪我非逼著他把話說明。
“既是這樣的原因,你之前便提都不該提!”我抽了下嘴角,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
“封小姐,我們也希望自己隻是杞人憂天。”段青紋見狀,臉色慢慢恢複了正常,他再次看向我,語帶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