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是真的醉了。”停在納蘭君悅麵前,伸手戳了戳墨雨殤的臉頰,見他完全沒有反應後,封子瑜下了結論。
“剛剛你一直在旁邊看著?”納蘭君悅看封子瑜的表情,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
“我不敢出來啊!”歎了口氣,封子瑜低頭看向墨雨殤,“雖然對他的感情我一早便有所察覺,但是……”
“但是你不敢說,因為你怕說出來便什麼都不是了,是不是?”納蘭君悅則看著她,輕聲問道。
“納蘭,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甚至比無素都要好。”封子瑜抬頭,眼神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處。
“聽到自己竟被拿來同無素做比較,他醒來之後會更加傷心的。”對視良久,納蘭君悅率先苦笑。
“納蘭,謝謝。”封子瑜斂了目光,輕聲道。
“謝什麼,你和雨殤可都是我的朋友。”納蘭君悅空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封子瑜的腦袋,笑意溫和。
“可我還是要謝謝,為自己、墨雨殤以及天雪魏。”封子瑜也笑,笑得輕鬆自在。
“子瑜,你該謝的是你自己,因為你自始至終都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愛的是誰,一個人隻有不迷失自我,別人才能出手相助。”納蘭君悅見扶著麻煩,幹脆將墨雨殤打橫抱了起來。
“子瑜,客房都空著,你今晚就睡在醉笑樓吧。”他看著封子瑜道。
“不了,我還得趕去銘劍山莊發請帖呢。天雪魏這個家夥出關還沒回來,也不知道瑟瑟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封子瑜麵露惋惜,眼裏卻全然沒有可惜的神色,“而且要是明天他醒過來看見了我,還指不定要被嚇成什麼樣子。”納蘭君悅順著她指的方向低頭,會心一笑。
“子瑜,夜路難行,保重。”納蘭君悅朝封子瑜微微頷首。
“嗯,你也快去休息吧。對了,等他醒來告訴他,那壇十年的女兒紅我定下了。”封子瑜轉身剛要邁步,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朝納蘭君悅眨了眨眼睛。
納蘭君悅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
“子瑜啊子瑜,你果然還是原來的你。”納蘭君悅笑著歎道。
“我不是我,誰還是我?納蘭,三天之後恭候你們大駕光臨。”封子瑜也笑了,隨即便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確定封子瑜真的已經離開,納蘭君悅便低頭看向了“不省人事”的墨雨殤。
“你們兩個啊,還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小。”納蘭君悅哭笑不得,隻得連聲歎氣。
“若非如此,古人又怎麼會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墨雨殤微微睜開了眼睛,語氣淡然,全無醉意。
“你一早便發現她在?”納蘭君悅有些好奇。
“不。”墨雨殤頓了半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是在我……一半的時候。”
“難怪你要裝醉。”納蘭君悅恍然,任誰哭到一半,發現喜歡的女子就在旁邊時都會想要不省人事的。
“罷了,反正現在都清楚了。”墨雨殤長籲一口氣,似是灑脫又似是遺憾。
“看開了?”納蘭君悅嘴角微揚。
“至少我在她心中仍是獨一無二。”墨雨殤抬眼看他,昔日的風情萬千盡數回到了他的眸子裏。
“那麼……”納蘭君悅終於笑了起來,驟然鬆手。
墨雨殤沒料到他會來此一招,毫無防備地背脊落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屋頂上。
“納蘭!”墨雨殤哀嚎一聲便猛地咬住了嘴唇,現在天還未亮,他可不想整個醉笑樓上下全被驚醒出來,看他這個樓主的笑話。
“擾人清夢不可恕,你該慶幸我脾氣還不錯。”納蘭轉身,朝他揮了揮手後便躍下了屋頂。
墨雨殤躺在屋頂仰望夜空,後背疼痛,心境卻平和。
放不下、不甘心,種種心思卻隻因她一句話便化作青煙,煙消雲散。原來她早就知道,原來她一直在乎著自己,就算無關****,那一句話也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話語。相思無解解相思,不訴衷情亦可知。也許這世間真的沒有錯過也沒有輸贏,有的,隻是命中注定的在一起與分離。
墨雨殤想到這裏不禁勾了嘴角,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能邂逅一個會與自己並肩而立、後背相抵的女子,然後攜手歸隱、共度餘生呢?
“瑜兒……那壇女兒紅我記著了。”
雲思遠合上最後一本奏折,疲憊地揉了揉隱隱發脹的額角。忽然,一件金色團花暗紋蜀錦外袍輕柔地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愣了愣,隨即抬手覆上了按在肩上的柔荑。
“遠郎,你又熬夜了。”鬆離月一向輕柔動聽的聲音第一次有了些微嗔怒,但裏麵更多的卻是關心和擔憂。
“離兒,江南水患又起,所以我才不得不盡快將折子批完下旨啊!”雲思遠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寵溺。
“遠郎……”聽見雲思遠的話,鬆離月忽然歎息了一聲,欲言又止。
“朕的離兒一向心直口快,如今怎麼也變作尋常女子那般婆婆媽媽了?”雲思遠握著她的手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側著頭打趣她。
“遠郎,子瑜她……要成親了。”鬆離月見他眉眼溫柔,忽然有些不忍,片刻後還是低聲說道。
雲思遠的表情頓了一頓,隨即恢複如常。
“是嗎?”他鬆開了她的手,隨手拿起了一本奏折笑著道,“隻可惜我無法前去道賀,明天便叫人挑一件上好的紅珊瑚擺件,快馬加鞭送過去吧。”
鬆離月沒有接話,隻是重新走到他身後,伸手抱住了他。
“離兒,朕還有一些折子,你先回去睡吧。”雲思遠輕聲道。
“遠郎,若你……”鬆離月張口,卻最終隻是緊了緊手臂,“我就想陪著你,就像在新月寨時那樣陪著你。”
“離兒……”雲思遠沉聲呢喃。
“遠郎,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的人隻有子瑜一個,但是我已經不恨了。”鬆離月捂住他的嘴,輕聲笑道,“因為現在我在你身邊,我能夠一輩子陪著你,這樣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
雲思遠沉默不語,拿著奏折的手卻微微顫抖。
封子瑜,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日有所思而想來的夢,來得緩慢,去得匆匆。第一次見麵她是男子打扮,他覺得她似曾相識,卻隻當她是小妹一見鍾情的青年才俊;第二次見麵她與天雪魏結伴同行,他心懷不屑,以為她不過是一個為男色所惑的俗人;可是第三次見麵時,她意識不清地勾起嘴角,終於讓他知道對她的似曾相識來源何處,原來她笑起來竟然如此神似母後,絲毫不減當年母後的那般溫雅柔和。
鬼使神差地,他在她發現自己計劃時破天荒地放了她一馬,並將她帶回皇宮安置在徊光軒。他越來越習慣站在一旁看她百無聊賴地垂釣煮茶,也越來越習慣故意跟她抬杠鬥嘴。若非她施計獻策隻因一心一意想要離開,他幾乎以為她已經成了自己未來的後,就如同當年母儀天下、溫婉嫻雅的母後一般。
然而,終究隻是自己的“以為”罷了。這個女子在宮中笑便笑、哭便哭,一舉一動都從容自在、無拘無束,可她心中卻從未忘記過那個人——天雪魏,他最恨之人的兒子,亦是他無可否認的皇弟。
有的時候雲思遠會想,天雪魏和天靈萱是不是生來便是為了與他和母後作對的——天靈萱從他母後手中奪去了他的父皇,天雪魏則從他手中搶走了他的摯愛。想到這裏,雲思遠禁不住苦笑。是的,他知道自己隻是在無理取鬧,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未曾進駐過她的心底,在他出現之前,她的心便已填滿了天雪魏——隻有天雪魏。
最初,他隻當這是她的一刹愛戀,他從不相信這世間會有看一眼就忘不掉、舍不了的****。讓她看不見那個人也觸不到那個人,他深信隻要自己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嗬護她、照顧她,她就會將自己印入心底,卻沒想到,她的心裏早就沒有了哪怕一寸空隙能夠讓他進入。
封子瑜從不妥協,即便她一直笑著,她也絕不說“是”。他用她的親朋好友做籌碼,她笑著接受卻絕不低頭,他用天雪魏做籌碼,她無從反抗,卻一字一頓地說“我此生此世隻愛他一人,不論世事如何”,到頭來他的籌碼盡數輸去,他最終沒有贏下她。
鬆離月曾說他是因愛而不忍,他聞言而笑,笑容苦澀。是的,他不忍,即便他一直自詡處事殺伐果斷,卻終究不能揮劍斬了這本不應有的情絲。
“遠郎?”見雲思遠忽然陷入沉思,鬆離月忍不住輕輕推了他一下。
雲思遠猛然驚醒,忽然握住了鬆離月的雙手。
“離兒,抱歉。”他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柔聲道。
這一聲話音未落,他便感覺到了鬆離月手上傳來的顫抖,雲思遠心中的愧疚更甚。
他一直都知道鬆離月是愛著他的,她對他的情意比誰都深、都重。她願意為他出走生活了十七年的苗疆家鄉,她願意為他易服改俗,她甚至願意為了他去苦心鑽研漢家文化與風情民俗,隻因為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她想成為能夠與他談天說地、無話不談的女子,她希望他也能如她愛他那樣的愛她。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對她的努力無視,他隻道自己當初對她的好感不過是一時衝動,她不過是他眾多妃嬪中較為獨特的一個,卻絕非是他最愛的那一個。直到封子瑜出現,他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竟可以做到這樣一種地步。
封子瑜墜崖之前,拚死為天雪魏種下了長命蠱,無論是散盡內力還是幾近失明都無怨無悔,而鬆離月也為了救他舍身擋箭,即便他對她從來都不冷不熱、無甚關心。
封子瑜說:“我為他即便要與整個天下為敵也在所不惜。”
鬆離月說:“我為你即便葬身地獄永不超生亦無怨無悔。”
他突然明白,原來“情”之一字並不在於“求不得”,而是在於“愛不離”,由始至終,陪在他身邊的人便隻有鬆離月一人而已——在他被新月寨驅離時,她與他一同離開;在他大發雷霆遣退眾人時,她仍固執地不肯離去;在他為封子瑜的事情頭痛神傷時,她亦會替他沏好一壺茶,站在旁邊安靜地看他。這一切,隻是因為她全心全意在愛著他。因為愛他,所以她願意豁出自己的一切,隻為讓他幸福喜樂,隻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