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初冬。
馬特在廢棄的工事裏找到了幾塊茶磚。
在這個缺少水果蔬菜的日子裏,茶葉也是一個可以救人於水火之中的好物,水井裏撈出來的死屍讓所有人都被軍醫嚴令禁止飲用井水,馬特的排也隻好去到鎮子外的小溪流接水,煮開了泡茶喝。
友軍薩格森王國的陸軍步兵們,已經開始在小鎮外圍構築戰壕和工事,在進一步的命令下來之前,他們的吃喝拉撒睡都將離不開瑪麗維爾鎮,而勒阿奎拉還遠在小丘和廣袤平原的那一端,想去支援孤島似的勒阿奎拉城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
“馬賽厄斯,獵騎兵團已經接到了命令了,移防到洛倫斯河上遊去。”卡洛曼伸手拿走了一塊茶磚,用一道新鮮的命令轉移了話題。
“所以,我們可能要參加夏維戴爾戰役。”卡洛曼繼續轉移話題,“我聽說前兩次大攻勢都死傷慘重。”
“我們不會也要排著槍斃一樣的隊形,跨過所謂的‘無人區’吧?”馬特憂心忡忡地抬起頭問道,連水壺裏咕嚕開著的水都沒人理會,所有人都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中線的這種低烈度戰鬥,可不像稍北一些的戰線那般慘烈,他們都聽說過,有一個步兵團在攻勢的頭一天裏就隻剩下了四五十個軍官和士兵還活著的事情。
“天知道。”卡洛曼聳了聳肩膀,他又不是將軍上校,哪裏輪得到自己得知這種作戰計劃,“反正是全團一起去的,估計也還是加入攻勢。”
“幹。”眾人異口同聲地罵了一句。
不知為何,一想到那個一天陣亡兩萬人的傳言,馬特就有一種莫名而強烈的嘔吐感,不管怎麼說,要所有人都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到來,仍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馬特,你還好吧?”曼尼伸手摸了摸馬特的後腦勺,後者在前幾天的夜戰中,連自己被彈片劃傷了腦後也渾然不覺,直到衛生兵發現他圓筒帽後沾著的血,才被揪去處理,這孩子還真的令人擔憂。
“害怕了?”凱爾笑著問馬特,仰頭把錫鐵水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對於不喜歡品茶的他來說,這隻不過是另一種解渴的水。
“說不害怕的,不是瘋就是傻。”曼尼插入的評論,讓所有人都不需要再逞強,三言兩語地討論起先前戰鬥中經曆過的,讓人後怕不已的險境。
工兵們爆破支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出於戰術需求,上頭下令將瑪麗維爾鎮以外的橋梁都炸毀,以阻遏敵軍的反製攻擊,方便騰出軍力繼續投入絞肉機一般的夏維戴爾戰役……
“連隊!”士官長卡特森跨著他誇張的大步子走了過來,大聲地向正在休憩的獵騎兵們下達了最新的命令,“你!和你們的馬!向著夏維戴爾——行軍!”
“是!士官長!”大多人都整齊地回應了這個命令,互相架撐的步槍被各自拿走,馬特踩滅了小火堆,倒幹水壺,將寶貴的茶磚塞進子彈袋裏,找自己的馬去了。
被河流和小溪夾著的瑪麗維爾鎮逐漸消失在林線的後端,這裏的僵持或許也將開始,馬特不得而知,他隻知道,自己將去的地方,或許比僵持還要可怕。
“你害怕了?”這樣的話成為了流傳在獵騎兵團裏的一個固定話題,似乎這麼問可以減輕對未來的恐懼似的,大家都互相詢問著,尋找著心靈上的夥伴。
鐵絲網…輕重機槍…榴彈炮…飛艇…還有毒氣,誰會說自己不害怕這些可以輕易奪走自己性命的東西呢?
可以說,這是一種全新的戰爭模式,在數十到數百米寬的兩軍之間,也就是所謂的“無人區”上,有拒馬樁,有鐵絲網,有地雷,但是最終,除了屍體之外,還是隻有數不盡的屍體。新鮮的屍體,腐爛的屍體,完整的屍體,殘缺的屍體,朝前的屍體,朝後的屍體,這是報刊絕對不會描寫的東西,盡管他們一再地將戰爭場麵描寫刻畫得栩栩如生、淋漓盡致——但是“戰地記者”們大多還是一次也沒有來過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