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一步步逼近也加大了香煙的消耗量,有的人甚至一根抽未完就點燃了下一根,像要把這輩子的煙都一口氣抽完一樣,透著緊張的複雜氣氛像硝煙一樣四處彌漫著。
直到入夜,炮火也沒有停歇上一刻,這個連打完了,炮管過熱了,下一個炮兵連便會頂上他們的任務,從近到遠,再從遠到近,一遍一遍地翻犁著兩國邊境的這片可憐土地,用豐富的屍體和化學成分滋潤著這片日後將成為良田的棕壤。
牧師也來到了士兵們之間,本森和一個年輕的牧師交上了朋友,除去是個好動的小夥子,本森也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在戰爭即將撲麵壓來之際,他也將自己托付給了天神,加入了信教者共同的祈禱和講道之中。
“你信仰眾神,還是單一的那位?”曼尼用他的戰壕刀削尖了一塊木料,頭也不抬地問馬特。
“我相信科學。”馬特的回答引來了曼尼的輕笑,後者則反諷似的回答了他一句“科學家們晚年大多選擇了信教。”
“那是他們的事情,我隻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在不知離自己有多遠的某位大人物的身上。”馬特將左輪手槍的彈巢甩了出來,亮銅色的彈尾底火在衝天的炮火中孤獨地反射著光芒,“衝鋒的時候他又不會站在我的左右。”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表達對將軍的不信任呢。”
曼尼笑了,元帥們也一樣,坐在幾十裏外的奢侈辦公桌後,決定著幾十萬人的生死存亡,士兵們發起九死一生的衝鋒時,他們絕不會在前線附近兩裏地的地方出現,某種程度上,確實像是一尊神明。
“他們可沒有分開大海和點石成金的能力,他們連今天午前有降水的情報都不能確定。”馬特把轉輪彈巢合上,又再打開,手指一撥,便像上了發條一般轉動起來,對於打發時間的官兵們來說,幾小時後的總攻時間越近,緊張的氣氛便越稀薄。
越接近日出,炮聲便越密集,直到破曉才逐漸開始恢複了“正常”。軍官們集合起來對齊了手表,士兵們相互鼓舞了士氣,馬特注意到,一排穿著格子裙和軟呢帽的士兵出現在了視野內,從製服嶄新的程度上看,似乎是剛趕到的部隊。
“高地人,薩格森王國北部的山民。”卡洛曼瞥了一眼,就辨認出了這些人高馬大的士兵是何方神聖,“薩格森國王欽點的警衛師部隊。”
“督戰隊?”馬特看了一眼正在進入前線壕的二排和三排戰士們的隊列,心不在焉地問道。
“精銳部隊。”卡洛曼和本森他們一樣,把哨子掛上了脖子,到七點整,無數的軍官都會吹響這個金屬製的小玩意,帶領著將數以萬計的士兵越過胸牆,進入真正的血肉戰場。
七點。
淒厲的哨聲從某個壕溝中率先響起,緊接著,在一潮接過一潮的呐喊聲浪中,此起彼伏的哨聲也席卷了整個聖若望尼的戰場,所有的壕溝裏,橄欖綠和卡其色的軍服都混在了一起,高喊著各自鼓舞士氣的話語攀登上了木梯,出現在了鐵絲網和拒馬樁構成的嚴林之後。
那是許多人最後一次看見他們的同伴。
“上啊!蠢蛋們!死在衝鋒的路上!也不要給我死在逃回去的路上!”
魯佩圖斯中校拔出了他的象牙柄軍刀,在空中揮舞著,他也和士兵們一起爬上木梯,在機關槍雷霆一般的掃射聲中加入了不停向前翻滾著的洶湧人浪。
“上吧!——”卡洛曼高喊了一聲,馬特也大聲地呼喚起了他的同伴們,曼尼、凱爾、特拉斯基、摩爾卡、麥奎恩……
機槍潑灑的子彈成排地掃倒了戰線上的士兵們,持續一天餘的炮擊並沒有對混凝土掩體裏的敵人造成實質性的損失,他們鑽出了鼠穴,進入戰位,握住了槍柄……
“獵騎兵萬歲!”馬特聽見卡洛曼大聲地叫出了自己的番號,即使腳下已經跨過了無數人的屍體,這屍山血海,這漫長的兩百米,哨聲夾雜著機槍沉重的響聲、迫擊炮的尖嘯、步槍清脆的槍響,炮彈也開始落在了人海之中,除了和所有人一樣機械式地狂奔,馬特並沒有喊出任何的聲音,緊緊咬著嘴唇的他,看見了許許多多熟悉的麵孔倒在了自己的麵前,看見了許多昔日的戰友像是跳起了瘋狂的舞蹈一樣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站起來。
血汙噴濺到臉上,那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友軍戰士,他吃下了一發步槍子彈,卻沒有將它吐出來,後腦勺噴出的混合物讓馬特接了個正著。
“小夥子啊!殺死他們啊!”魯佩圖斯中校的高吼仍然在耳邊回響,他跳入了戰壕,拔出手槍射倒了一個戴著鋼盔的敵軍機槍兵。
“中校!”
在看見刺刀明晃晃的寒光的瞬間,馬特大聲地叫了出來。
扛旗的士兵已經倒下了,馬特從地上撿起了沾滿汙泥與血痕的營旗,用一隻手扛著,另一隻手扣動扳機,向著塹壕內所有穿著灰色軍服的人開火。
卡洛曼已經不知道身處何方,曼尼的自動步槍也似乎停下了咆哮,馬賽厄斯·克蘭中尉在人潮洶湧的戰場上,又一次感覺到了孤身一人的恐懼……
這是一個以人血為料的磨盤。
“就算隻剩下你一個人!馬賽厄斯!就算我現在死了!我也要讓我的連隊看見夏維戴爾的鍾塔!”
——查爾斯·卡洛曼上尉,合眾國陸戰隊獵騎兵第二團1營a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