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您知道腿會流淚嗎？她知道，因為就是她。兩腿在隱蔽處，流淚的速度比眼睛快，而且每一個毛孔都可以變成眼睛，一起流淚，一共3458萬個毛孔就是3458萬條小溪，小溪歸江河，江河歸大海，由汨汨流淌到浩浩蕩蕩直至波濤洶湧，那年引起了厄爾尼諾現象發生了特大洪災，追究原因時誰都沒想到是腿在流淚造成的，隻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她說了沒人相信隻好不說，因為她沒有記者證，如果有了記者證再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一個記者說，10日早上10點鍾太陽中心會出現一道裂痕，這是哈鉑望遠鏡最新預測。人們全都信了，放下了手頭的所有工作等著觀看，這一天沙塵強暴了人們的眼睛，但看了報道的人們依然確信自己看見了那道裂痕，象手術刀拉開的肚皮，還流著鮮血。其實不過是這個記者變態心理的一個遐想，他希望全世界所有高貴的物質與精神都流血，因此他混上了記者資格後便首先向太陽發難，把自己的想象變成了現實，如此而已。
太陽是神，普天高照，並不在乎誰說了什麼沒說什麼，就是宣告太陽死了，象宣告上帝死了一樣讓全世界都知道，太陽照樣還是升起。可是如果一個小有名氣的人活的好好的，突然一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早報用大標題宣告著自己的死亡，並且報道死亡的原因是昨晚半夜一點三十分死於情人床上，再配上一副模糊不清的照片。那麼這個人該怎樣去解釋自己沒有情人更沒有死亡這個事實呢？喔，HO，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燒成灰，HO，都怪夜太黑，林憶蓮的歌讓她流淚，她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精靈，怎麼能把夜唱得這麼黑，林憶蓮的歌是她在黑夜中的唯一陪伴，她每一次聽了都會流淚，滿麵的淚。
她的睡褲、被褥全都濕透了，淚還在流，誰都不知道她在哭，她不讓別人看見，她的“叭嗒“們很在乎她哭，她不能讓她們陪她流淚。可她也沒想到眼淚會自己找出路，而且找到了如此隱秘的出處。她的睡褲浸滿淚水，帶著嗚咽和悲愴緊緊地抱著她的雙腿，好象可憐的孩子抱著尋了短見的母親吊在空中的兩腿，這腿已經絕望的任隨擺布，它承擔了全身的哀痛和整個悲劇的結局，這本不該由腿來承擔的。靜靜的夜，暗中有看著她的眼睛，不是同情是責任，讓她活著是為了更徹底的折磨她，好象貓吃老鼠的序言。這世界無情地折磨她不擇手段地打擊她就如同孩子在撕扯一隻蜻蜓，一點點的扯碎、蹂躪、最後碾死，毫無同情甚至還帶著笑容，他們忘記了她是個人，是個活人，是個女人，是個讀過書的女人，他們把她當成了一張稿紙，一個名詞概念，一個法律術語，一張過時的日報或者一個引不起任何生命聯想的魚頭。可以隨意塗寫、隨意解釋、隨意懲處、隨意拋棄、隨意喂貓或扔進垃圾箱裏。她想知道這是誰？出於什麼樣的恐懼和仇恨？如果這是一場劫難，它有多久？有多重？
她用瘦骨嶙峋的肩頭去抗起，接受命運的賜予，可是真的是無休無止嗎？上天有眼怎麼能容忍這樣一種邪惡的隨意性呢？在她的知識與教育中，沒有抱怨更沒有恨，大風刮走了她的外衣，她把襯衣交給了烏雲，可是霜凍卻要剝奪她最後的內衣，讓她站到大庭廣眾之中，她犯了什麼罪過，如此侮辱她做人的權利和尊嚴。忍辱是最高的酷刑，她把這句話稍做改變，當做她的護身符，對自己說了一千遍一萬遍乘以一千遍一萬遍的平方。可是，她兩腿無力，攀不上這個“最高”，她放棄可以嗎？她不是太陽，沒有太陽的優勢地位去表現自己的燦爛無暇，可是她也絕對不是壞女人，她受盡侮辱卻要一直掙紮著昂頭微笑，就是不讓自己象一個“敵人”，可是，天哪，誰在逼她？就象當年逼林衝一樣，不僅讓她做一個敵人還要讓她做一個壞人尤其一個壞女人，這是從識字起讀過的所有書中與她對立的概念，在她摘過的格言警句寫過的詩歌散文記過的日記手劄中，從來沒有一條是讓自己如何學做壞人的，那麼，她是如何學壞的？她變成壞人的過程用形式邏輯、因果律或那個權威的唯物主義辯證法能解釋的通嗎？
錯了，一切都錯了，紅酥手，黃藤酒，命錯了會重來，人錯了一切就不再重複，那麼她是什麼錯了呢？算了吧，什麼錯與對，經典都可以出錯何況報紙？巫漢都有人相信何必追究那些低俗下流的記者文人呢？可是牢房太小，她走不出自己，她想知道是誰這樣恨她？一直把她推向深淵依然還不肯善罷甘休的這隻打手在哪裏？她隻要一點公開，要一點公平，要十分鍾的發言權，這不過份吧，毛主席說，做人做事都應當光明磊落，為什麼沒人聽呢？他活著的時候誰敢不聽？如今他不在了，他說過的話就是真理也沒人理會了。她是誰的姘頭？這事為什麼沒人通知她呢？姘頭是什麼？它和領頭班頭局頭牢頭羊頭牛頭各種頭都一樣嗎？區別在哪裏？它的權利職責範圍是什麼？有工資待遇嗎？屬於行政多少級？為什麼那麼多人感興趣？為什麼那麼多報紙雜誌在津津樂道？為什麼連網絡都興奮得啪啪直響，鍵盤奏出歡快的節拍，好象注射了腎上腺。這麼好的事不用抽簽就落到了她的頭上，她何曾有過這樣的幸運？是誰如此慷慨地賜予她，她該去找誰說一聲“謝謝”？不致謝是不禮貌的，受人恩惠必當思報否則不為君子，那麼有仇不報是君子還是小人呢？不管格言怎麼說，她是一定要當君子的，因為她天生就是君子，她知道現在的她無論怎樣做做什麼都注定要被指責謾罵，以前的她無論怎樣做做什麼都是光輝的榜樣婦女的楷模，突然間曆史被重新修正，加了新的注解，夏娃成了插足婚姻破壞家庭十惡不赦寡廉鮮恥的姘頭。她喝了一口娃哈哈純淨水，象娃哈哈一樣笑了起來，怎麼也止不住了。